一人大声斥呼当斩虞世基,虞世基遁声望去,见是门下录事,衡水人李桐客,顿时眉头一皱,轻哼一声,心中不悦起来。这李桐客素以耿直、犯颜直谏著称,若是一件事他较上了劲,就算是得罪皇帝,也是该说的要说,而虞世基作为揣摸圣意的谄臣就常常成了李桐客攻击的对象。李桐客可不是李才,他言词犀利,往往据理力争,就算虞世基想驳倒他,也非容易。若非杨广宠信虞世基,依李桐客往日所奏虞世基之言,早该处斩了。

    此时李桐客长身出列,先是朝着杨广躬身行完一礼,方道:“江东卑险,土地险狭,民众稀少,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用。陛下若是定都丹阳,恐怕用不了多久,百姓就会不堪负重而纷纷逃散。虞世基之言实陷陛下于绝地,此等谄臣,陛下应当诛其九族,以明正典,敬尤世人。”

    杨广来江都之际,各地告急的文书如雪片一般飞至,但虞世基、封德彝等一帮弄臣却隐瞒文书,不予上报,每日只求取悦皇帝。杨广有次问虞世基外面的贼变多了还是变少了,虞世基为了讨好,睁着眼睛说瞎话,道贼众渐少,杨广于是更加纸醉金迷。更有甚者,前时洛阳杨侗(原杨侗)派遣太常丞元善达前来江都求援,上奏称李密有众百万,围逼东都,据沧口仓,城内无食,若陛下还,乌合必散;不然者,东都决没。杨广为之改容。但虞世基却进谗言说:“越王年少,此辈诳之。若如所言,元善达何缘来至?”直指元善达所言非实,而是欺蒙皇帝,更是看不起东都洛阳的杨侗。杨广于是勃然大怒,道:“善达小人,敢廷辱我!”派他往农民军占领的地方去运粮,结果元善达为贼众所杀。这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向杨广说义军之事。

    当日若是杨广当真相信元善达之言,那么虞世基以前所说贼众越少的事岂不穿帮?虞世基为了自身安危利益,断然不顾国家利益,实被江都正直大臣恨之入骨,但是乃何杨广根本没有心思闻听义军之事,仿如一只将头埋在沙里的鸵鸟,活在谄言当中。

    李桐客的话一说完,杨广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虞世基敏悦的捕捉到这一点,心中一阵冷笑,看了一眼李桐客,心道:“任你如何说词,陛下已是打定主意要定都江南,想要陛下回去,却是千难万难,这个时候不顺应圣意,岂不自寻死路?”当下出列,道:“李桐客之言缪矣!想江东之民,望陛下久已!犹婴儿之望父母。陛下定都丹阳,正合民意。江东险阻,有长江天险,沃野千里,水草丰盛,正是龙兴之地,陛下若是定都于此,外可凭险,内可安享,何乐不为之?”

    这话杨广才爱听。闻言眉毛一展,露出一丝笑意。他现在早不复雄心万丈,只想享尽余生,看遍风景,尝遍美酒,闲时与美人娱乐,兴趣来时便上上朝,这样的日子才是他目前所想要的。

    虞世基立于朝中多年,来江都之后,更是接近皇帝,自然有一帮子朝臣围绕在他身边,而江都本地的士族、公卿更是愿意杨广就留在这儿,这样才有利于他们的家族门阀展,至于隋室的前途,于他们何干?说句实在话,换谁做皇帝于他们而言都一样,最主要的是家族门阀的利益。虞世基的话一说完,这些人便纷纷跳了出来,一面歌颂杨广,请都丹阳,一面大加鞭苔李桐客、李才。

    甚至有人对李桐客、李才的李姓也提出了攻击,近来流传全国的童谣木子李夺天下,这李桐客、李才就是那有可能夺取大隋江山的敌人,杨广听从了这些话,罢免了李桐客、李才的职务,派人建造丹阳宫,准备迁都。

    李才乃是右候卫大将军,在骁果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杨广罢免了他,骁果军军心更加浮动,于是,杨广让一向宠信的虎贲郎将司马德戡领骁果军,屯于东城。

    让他想不到的是,此举,为不久之后的兵变埋下了直接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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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极为巧丽的亭阁当中,两个穿着华贵衣裳的中年男子正对坐着饮酒。这二人长相极为相似,但精神气质却又极为不同,一个看上去目中无光,平庸不显,另一个看上去却神采奕奕,眸中精光四射。这二人,一个叫宇文化及,一个叫宇文智及,乃是当今皇帝杨广身边最宠信的朝臣之二。平庸不显的乃是宇文化及,精光四射的是宇文智及。这二兄弟,自小就不同,宇文化及向来胆小怕事,性格懦弱,做什么事犹犹豫豫,而宇文智及则决断勇毅、聪明伶俐,对得起他名字当中的那个智字。像宇文化及这样的人,若非其父宇文述终其一生受到杨广的宠信,他也不会得到重用,也不可能有今天右屯卫将军、许公的地位。

    这时,宇文智及放下酒杯,道:“兄长,如今骁果军心浮动,人人欲亡,恐怕一朝散尽,那么我等还有什么所依仗?骁果一散,杜伏威大军顷刻即至,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死期即至矣!”

    宇文化及为之色变,一口酒吞不下,吐了出来,道:“那该如何是好?”

    宇文智及嘿嘿一笑,道:“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早些准备。”

    宇文化及道:“如何准备?”

    宇文智及道:“昏君今日任命司马德戡为骁果军统领,这正是天赐良机。”

    宇文化及讷讷道:“什么天赐良机?”

    宇文智及摇摇头,道:“大哥呀大哥,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司马德戡与我辈交厚,如今骁果人人欲亡,实天丧大隋,如今天下英雄风云辈出,正是成大事之际,此帝王之业也!”

    宇文化及呆得一呆,道:“二弟是想……”

    宇文智及笑道:“大哥且宽坐家中,成大事之日,必请大哥出来主持大局。”

    宇文智及虽然多谋善断,但职位却没有宇文化及高,所以他早就算好了,到时振臂一呼,骁果云集,再请宇文化及出来主持大局,一切可定。

    就在二人交谈的同一时刻,杨广抬步迈入书房,黄桃树许久不见的身影立时映现在他眼中。杨广微微一愣,黄桃树已是下跪行礼,拜道:“臣来见陛下了。”杨广表情一变,换上笑容,走过去将他扶起,道:“爱卿请起。”心中却是狐疑不止。黄桃树站起身子,看了杨广一眼,似早知他心里想什么似的,道:“陛下,臣乃奉越王之命前往江都。”杨广心中一松,坐回位置,道:“原来如此,侗儿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讲?”黄桃树心道杨广倒是对东都的情况先不关心,乃道:“越王乃是想请陛下西返东都。”

    杨广眉毛一挑,略显不悦,道:“侗儿好大的胆子。”看着黄桃树,道:“就是这件事?”黄桃树道:“就是这件事。”杨广哼了一声,道:“朕将东都交给他,就是希望他能有所作为,朕在江都住得很好,已经打算移都丹阳,你回去告诉他,替朕守好东都,余者不要多想。”

    黄桃树心中一惊,道:“陛下打算移都丹阳?”

    杨广道:“怎么,朕难道不可以?”

    黄桃树站在那儿,半响未动,内心中却是深深叹了口气,他陪伴杨广十数年,若说没有感情,定然是假的,但此时此刻,只觉眼前的杨广早不复年轻时的意气丰和锐意进取,一个人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其实只能说是一种性格缺陷。

    黄桃树道:“陛下还记得大业之义么?”

    杨广一呆,神色立时沉湎,即而怒气上涌,起身叱道:“大胆!”

    黄桃树一躬身,道:“陛下,臣请陛下还朝,重振朝纲,越王年少英明,将来必大有作为,陛下当回东都,立越王为皇太孙,收湎酒色,专意朝纲,方可重展大业风采。”

    杨广指着黄桃树道:“你,你……”

    终是垂然一叹,软坐下来,目光变得惺松游离,呆坐许久,才道:“朕已经老了,早不复当初,朕听说侗儿在江都做了几件事情,很了不起,既然如此,往后的事就交给他罢了,朕明日就会下诏颁布天下,立侗儿为太孙,朕百年之后,这江山便是他的,日后终究如何,亦只能听天由命了。”

    杨广也非是没有耳目,只不过只想做鸵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黄桃树道:“陛下……”

    杨广摆摆手,道:“黄卿,别再讲了。”

    若是换另一个人来说这番话,杨广早下令拉出去砍了。

    “黄卿既然来了,便在江都多住几日,侗儿多有难处,日后也得靠黄卿护他周全。”

    黄桃树道:“保护越王乃是臣份内之事,自然义不容辞。陛下既然允许臣多住几日,臣便在宫中住下了。”

    杨广道:“朕给你安排一下。”

    黄桃树止住道:“不,臣保密而来,并不愿让旁人知晓。”

    杨广道:“便依黄卿。”

    黄桃树躬身而退。出门之后,黄桃树更加坚定了要助杨侗得到江都兵权的决心,先要做的事,便是探查叛乱的领人物。杨侗临行前给了他两个人的名字:宇文化及、司马德戡,便从这两个人下手。

    杨广目送黄桃树离开,只觉一时心烦意乱,不久之后,起身去寻萧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