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席辩母子,杨侗索性放下手头工作,去了一趟恬香殿,这宫殿乃是谭婉清静养的地方,谭毅这几天忙着挑选士卒,没有一段时间也无法忙完,所以照顾谭婉清一事一直都是他安排的御医和几名宫女在负责,杨侗忙了一阵,也感到整日对着奏章枯燥无味,因为基本上没什么好消息,便打算走走了。

    越王妃知道杨侗忙,在他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喜人打扰,便非常乖巧的呆在自己宫中或是陪着刘后,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派人来摧他过去。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风雪停了,太阳一出来,便都逐渐消融化掉,宫中许多地方都可瞧见细细的化雪水流,但东都毕竟是天下最豪华、最巧妙的宫殿群,许多地方的景色装扮得就如同春天一般,冷风也被完全遮住,行走在宫内,不但感觉不到寒冷,反而时时有暖风吹过。当年宇文凯兴建东都时,便都作了巧妙的设计,通风系统、排气系统、御寒供暖系统、纳凉防署系统等等,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

    迈开步伐,一面走一面欣赏着宫中美景。身后施施跟着几个太监、宫女。说到景色,当推西苑为最,内中不单有最大的宫殿群,还是最大的皇家园林,游猎场所。内中有一苑,名曰芳华苑,苑旁有一池,名叫积翠池,又称凝碧池,效东海而建,东西五里,南北三里,周十余里,内中有仿造的方丈、蓬莱、瀛洲诸山,山上又有通真观、集灵台、总仙宫等建筑,又有浮桥、水殿往来。当年杨广曾于积翠池旁集齐天下散乐,开了一个盛大的表演会。这些地方都是穷尽巧妙、奢华,当年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造成这浩然东都。

    一路来到恬香殿,这儿已经比较靠近西苑了,景色秀美,林木建筑相得益彰。到了宫殿门口,两名候在殿外的小黄门见状,忙跪拜行礼,身后太监正要大声喧告,被杨侗摇手止之。他在门口站了会,隐隐听到内中传来的欢声笑语,心道莫非是谭婉清在和宫女们说笑。

    含笑着步入宫室,却看见一名女子正在厅中表演舞蹈,谭婉清和一众宫女在一旁观赏,见到妙处,便忍不住拍手称赞,大声叫好。

    这女子杨侗从来没见过,但观她的身姿却是极尽优美,其舞姿更是扣人心弦,令人情不自禁地进入忘我境界,心弦跟着她的身姿起伏跳动,见到妙处,却又忍不住要大声叫好,拍动双手。

    杨侗被她的舞姿差点带到那种身临其境的境界,只是他定力一向较好,连忙回回神,稳住心神,但谭婉清等人就明显被深深吸引到这种舞姿当中去了,杨侗站在厅口这么久,竟是没有一人发觉。

    杨侗反正是来散心,见状也就不打扰她们,自己也就这么站在厅口观赏。他一面观赏舞蹈,一面瞧着谭婉清泛着笑意的脸庞,心道若是谭大哥见到谭姑娘这么开心,也该满意了。

    这一曲舞足足舞了小半时辰,不单看的人进入忘我状态,便是舞的人也是尽情投入,舞到后来,还轻轻吟唱,歌声婉转动听,如若黄莺,杨广就算定力再好,也禁不住的要击节而叹。他向来不喜舞曲,就是怕玩物丧志,但是此时此刻却生不起厌烦之心。

    听到鼓掌之声,这名女子禁不住的往门口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门口站着的不是越王还能是谁?当即心头一慌,忙跪倒在厅中,口中道:“贱妾见过殿下。”

    谭婉清等一见杨侗来了,谭婉清心中欢喜,朝杨侗盈盈一拜,道:“见过越王殿下。”她虽然来自民间,但在宫中数日,也见多了其他人行礼,故也做得有模有样。

    “殿下千岁。”

    众宫女一齐下拜。

    杨侗哪会让谭婉清行礼,如今他正要仰仗谭毅,忙抢步上前,将她扶起,道:“谭姐姐,勿须多礼。”

    谭婉清二十岁的样子,比他大五岁,一声姐姐,却也当得。

    谭婉清容貌也是极为秀丽端庄的,在与杨侗如此近距离之下,眼眸儿不禁别往它处,脸上如同喝醉了酒般出现一抹酡红,缓缓站起。

    杨侗收回双手,道:“谭姐姐身体怎么样了?”

    却也奇怪谭婉清难不成还害羞么,自己才多大呀。

    谭婉清道:“好多了,殿下,怎么不让侯家妹妹起来。”

    杨侗别头看去,那女子还跪在厅中,身子动也不敢动。

    杨侗对她道:“起来罢!”

    原来这女子姓侯,乃是西苑十六院中其中一名主人,当年杨广大造宫室,每名宫室中都住着一名美妙女子,但是宫中美人何其多也,这女子等了许多年也没等到杨广来临幸,如今杨广去了江都,更是不可能再去造访她的别院,所以每日感慨,常常顾影自怜,呆在这深宫别院当中,如同坐牢一般,自己空有满腹才华和绝美的姿颜,却整日对着墙壁深宫,见不到君王颜面,甚至这几日想过要自尽,以了却这无穷无尽的等待。

    那句“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春寒入骨清,独卧秋空房。”正是她自己所写。谁能料到,杨侗安排谭婉清,却将她安排在临近侯氏的别院,这处地方也就突然间热闹起来。侯氏便暂时按下求死之心,趁着空闲来到谭婉清的宫室,一来认识这位姐妹,二来也好打发那无聊的时光。

    个中因由,也由谭婉清慢慢讲述给了杨侗来听,当然她不知道侯氏的求死之心。

    杨侗端祥着这名女子,的确是有倾世之容,轻轻道:“你姓侯,却叫什么?”

    侯氏来结交谭婉清,未尝就不存有认识杨侗之心,闻言心中欢喜,道:“贱妾名叫侯英。”

    按道理讲,这别院当中的女子都是杨广的女人,但杨广南下,这辈子也回不来,整座皇宫中的女人自然也就是杨侗的女人。

    杨侗道:“你即能写出‘春寒入骨清,独卧秋空房’之句,想必文采也是了得,限你十步之内成诗一首,诗成本王就带你走,不成,本王就治你擅自出院之罪。”

    谭婉清率先‘啊’了一声,道:“殿下,十步之内如何成诗?”杨侗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般道:“本王即开了口,就不会更改。”

    侯英倒是没说什么,而是开始静静思索,旋而移动足步。

    “一步、二步、三步。”谭婉清在心里默默数着。

    杨侗好整以暇,坐到椅子上,淡淡看着移动步伐,却细细思索当中的侯英。

    “五步、六步、七步。”

    已经七步了,谭婉清开始替她着起急来。

    “八步,九步。”

    侯英在走了九步之后,停止走动,看着杨侗,突然之间泪眼朦胧,启动细唇,开口道:“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

    春寒入骨清,独卧秋空房。

    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

    平日新爱惜,自待聊非常。

    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

    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

    此方无羽冀,何计出高墙。

    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悬帛朱栋上,肝肠如沸汤。

    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

    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侯英念完,泪眼瞧着杨侗,特别是念到‘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之时,更是泪如雨下。

    谭婉清亦是边听边流泪,她绝然想不到这女子心中竟是如此悲苦,甚至有了寻死之心。

    杨侗瞧着泪流满面的侯英,心中最后一丝伪装被击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挽起衣袖,轻轻替她拭去脸庞上的泪渍,道:“你无须引颈,亦无须就死,本王今生今世,绝不弃你。”

    侯英大哭一声,泪如决堤之洪水,毅然扑到杨侗怀中。

    多年高墙深宫生活,今朝得遇君王,一梦成真,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