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兄的“正义宣言”一出,周遭顿时一片附和之声。看来这个湖州“媚无骨”的人气还真是不错。但她能经过初次筛选,进得“五十名参赛花女”的决赛行列,可见其并不单单有着身体的本钱,而且在才艺,也必然有着不可小视的水平。

    台下喧哗之声虽然不是很大,但在台足以听到其中的只言片语。

    乱七八糟的话已让高台的裁判们面带怒色。这洛阳花女大会,虽然参赛女子多是来自风尘,但随着花女大会的影响日渐扩大,参赛花女的品貌才艺一年更胜一年,世人对待参赛花女的态度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改观,几乎已经无人再歧视那些风尘才女了。

    虽然第二号参赛花女在江南一带的确以风骚出名,但既然身在风尘,要想生存下来,甚或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女子本身作为本钱,去满足欢客的肉欲,而换取生存过活的钱资,这是再正常不过了。而能够进入前五十名参赛花女的行列,本身就说明此女的容貌与才艺俱佳,实是应该尊重的对象,而此时台下人群不断发出污七八糟的嘈杂声,并且还不时有人提高分贝,说着只在闺房、内室或妓院里才有的暧昧和淫邪的话语。看来刚才那位老兄的话,作用并不大。

    “请大家肃静!”文武兼修的汝州白衣客姜逸突然起身,运气怒斥道,“有请柳姑娘开始比赛!”

    以内力喝出的声音就像一道划破高台四周空间的响雷,暴响开来,人群的喧闹声瞬息即逝。

    不少武林人已满腹惊讶地向姜逸看去。虽然白衣客姜逸来去匆匆,在江湖行如过客,但在一些大活动中现身次数也为数不少。这些惊讶于姜逸深厚内功的人,其实是琴技比赛开始前才抵达这里,所以没有观看早的开幕仪式而不能认出白衣客姜逸。

    在凝视姜逸不到片刻后,立时有人叫道:“汝州白衣客姜先生大侠!”

    能出席几乎与武林毫不相干的花女大会的武林高手,又有着那样文武兼修特质的人,在江湖的成名人物中的确不多见。

    以武扬名的名家高手,即使他也是文武兼修,但只要他始终以武林身份标榜自己,他就不会轻易去参加一个与武林全不相干的活动。而若只是一位武林高手,对文事毫无兴致,甚或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武林高手,自然更不会去参加那种令人头疼的酸儒气息浓郁的场合。

    而汝州白衣客姜逸却不一样,他是以文扬名的武林高手。虽说在武林中也有着一席之地,但他在儒林仕宦中的名声更胜武林中的名声。因此,几乎所有与武林不相关连的重大活动,若要邀请武林高手参加,姜逸可是一个首选人物。而他对于那种文气十足的场合,自是不厌其烦地参加,很少拒绝。不过,他虽频频现身各大聚会场合,但都是稍现即逝,很是低调,有时甚至不要邀请方向外人显露他的身份,因此对他的外貌能有深刻印象的人确也不多。

    洛阳花女大会可是地道的文才比试大会,虽然参赛者都是女流之辈,但才女频出的花女大会早已让天下人刮目相看。“琴、棋、、画”是自古就有的考量一个人才识的四大艺术,花女大会既然以这四种技艺为评价每个参赛花女的标准,自然整个花女大会过程中会有着九成九的文气氛围。在这样的场合被邀请作为裁判评委的武林高手自是可选之人不多。

    当这些后来人将姜逸的身份准确无误地说出后,又有人开始怀疑自己起来。

    “白衣过客,从来匆匆。”这是对姜逸的最简洁而又精确的形容。这八个字已在文武两界成了白衣客姜逸的代名词。因而,有些人猜测的信心开始动摇。

    “没听说过‘白衣客’在某个场合会停留这么长时间,若照此下去,不是还要停留整整两天!这可不是‘白衣客’白大侠的作风。那这人尽管像极了心中所想之人,可还不是他呀。这人到底是谁呢?”

    这些人内心嘀咕不停,脸色也变化万端,似失望、迷茫、困惑……

    不过,有人却释去了这些人心中的疑问,使他们能一睹这位文武双全的名人一面而惊喜不已。

    只见,台的红衣女子柳湄儿,媚脸一整,向业已坐回位子的白衣客姜逸躬身一福,柔声道:

    “妾身柳湄儿,谢过姜前辈……姜先生!”

    天下姓姜的文武双修之名士能有几个,台的姜先生必是白衣客姜逸无疑。听到柳湄儿称呼刚才起身说话之人为姜先生,台下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一个风尘女子,竟然能认出他来,姜逸也有点惊讶。他倒有点觉得这湖州柳湄儿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琴声扬起,有如天气陡然升温,在充满琴音的天地里,众人都感觉到身体开始火热起来。

    真是应了一句话:一个人的外在气质与其性格和爱好极其相关。这柳湄儿不仅有着媚惑无比的身材,而且从打扮到现在所弹奏的琴曲,都充满了热情如火的韵味。

    纤指拨处,琴弦所承受的力度不断变化,琴弦所发出的音律随着琴弦力度的变化而缓慢、明快地变换。

    听着柳湄儿所弹奏的琴曲,从一开始,众人就感觉到自己犹如由一个冰寒彻骨的天地一下子进入炎热非常的境地,正当众人为这“巨大的温差”而大感难耐之时,突然仿佛这两种寒热异常的天地界限被打破,寒热交叉开始融合起来。不到片刻,众人的身心开始沉入异常舒服的境地。虽然还带着些许热感,但这些热感已没有丝毫的威慑力,相反,它还不时地扑向脸颊,犹如心爱的女子将火热的红唇印自己脸的感觉,虽微热却舒爽到心里。

    ……

    一曲既罢,欢声、掌声雷动,这不像刚才听到关如月的琴曲之后,仍然沉醉其中的感觉,这次他们在琴曲奏毕后,立刻就全身犹如刚经过运动一般地热血沸腾起来,浑身气力充沛,内心舒爽非常。

    “咳!咳!柳姑娘的琴艺真让老夫打开眼界!寒热虽相冲,但融合后却又是极其温暖舒意,热而有余,但却能转化情境,以情易热,琴心驭之!不错!不错!”

    年届古稀的关林晁孟之竟然能在古稀之龄感受到了“媚如骨”柳湄儿所奏之琴音的热情,的确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或许是天要让这位古稀老人多活几年,假借柳湄儿之手,使他早已枯竭无波的心热情活泼起来。的确,做完评价后的晁老夫子一反平常难得一见笑容的常态,一直在笑呵呵地同身旁之人不停交谈。

    柳湄儿听到晁孟之这番点评,内心激动不已,差点就想跑过去,抱住晁孟之,亲一百个吻。不,一千个香吻!

    凡是参加花女大赛的花女,早已将花女大会邀请到的评委身份打听地一清二楚。柳湄儿能得到洛阳地面儒林大家晁孟之的夸赞,那当然是喜极非常了。

    实际,花女大会评委给参赛花女的成绩,就是通过现场的评点而后集中讨论而形成的。可以说,每个裁判评委的评点是影响她们最后名次的最重要环节。

    “妾身谢过老夫子!谢谢!”

    柳湄儿竟然喜极欲泣,或许能得到一代儒林大家的评价,已经证明了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或许,能因此改变她在世人眼中的形象,而不再单是一个欢场迎来送往的青楼女子。

    湿润的眼眶含着泪珠,柳湄儿转身向那道门户走去。

    接下来的比赛,大都非常精彩,果如第一号弹琴之后众评委所猜想那样,这届花女大会参赛花女的才艺水平都有了长足的提高。既然能在琴艺方面大都有着高水平的技艺,那在其他方面也不会差到哪里。

    从未时三刻第一号开始比赛到第四十九号弹奏完毕,天色已近酉时,还剩下最后一人没有比赛。这个参赛花女正是众盼所归的前两届花魁得主张雨芝。

    她虽然在正式比赛前第一个现身台,但那只是花女大会比赛的惯例。按常规,每个被邀请的届“十大花女”中人物,都要首先出场亮相,以示前后两届相承之意。而张雨芝身份特殊,她不仅是两届花魁,而且也是本届花女大会的参赛花女。因此,她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出场。这也是大会的规则之一。当然,若她不参加本届花女大会比赛,她就要充当参赛花女的暂时领队,在后台以及接下来的各项比赛中,为参赛花女提供各种咨询或指导性服务。不过现在她的身份特别,自然不去做这个差使了。

    ※※※

    珠帘再启,一只晶莹洁白、光润柔腻的粉臂伸了出来,然后是一张姣月般明媚的脸和一副极其美好的身段。

    虽然张雨芝已是第三次出场,仍然引起台下众人发出一阵赞叹,无数双炽热地足以杀人的目光聚焦在这个纤纤弱姿的女子身。

    如果有心人仔细观察,场下有三人的目光中除了饱含更加炽热的情感以外,还有一种激动与冲动的意味。

    一个人就是李笑天身旁的南宫品,第二个人是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花花大少”胡文毅,他正站在正西面的高台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张雨芝,看情形大有将之抱到怀里之势。

    还有一人竟然是台裁判评委席的那个东南“金陵王”之世子。

    这个张雨芝,年约十八,与前四十九位参赛花女相较,平静地吓人,在千万双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竟然丝毫没有紧张的表现。在她从那道门户走出到坐在几案期间,既没有向两旁裁判评委,也没有向台下众人扫几眼,仿佛他们都如空气般透明一样。即使通道两旁的裁判席大都是威名一方的儒林大家,但依然好像引不起她的重视。

    看到张雨芝如此表现,台台下众人一片讶然。前四十九位参赛花女,出场后不是面带微笑向众人点头,以示礼貌,就是躬身福礼,希望给众人留下一个知达理的第一印象。可是到了这个张雨芝身,她那平静地惊人的面孔,却好像对此次参加花女大会的比赛毫无兴致,像是在应付一件事,机械般就开始抚琴。

    琴弦始动,一道清脆的琴声嘎然而起,出现地如此单调、突兀,仿佛整个空间就剩下这一道充盈孤寂感的音律。突然,这道声音消失无踪,继之而起的是无数道清冷异常的琴音,虽然没有第一道来得响亮,但它们在瞬间细密地靠拢,组合,一时间仿佛整个天地充斥着皑皑白雪,刹那间众人但觉仿佛回到了冬天,满目的洁白化作一丝清冷的寒流直入心间。

    虽然冷意非常,但心头却感到莫名的舒服,这是一种涤荡心灵后异常清醒的感觉。正当众人仍在这种矛盾中盘转心思时,天地又忽然仿佛被一股暖风吹过,充满天地的白雪与冷意瞬时已无,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花的海洋。清香幽幽,不浓不郁,给人的感觉恰倒好处。

    身周的花是多得不计其数,但却只有一个品种,那是一种有着飘逸清高身姿的花种,像梦幽草,像芝兰,像幻云菊……,都不是,应该是生存在空谷中的幽兰!

    一刻时光,转眼已过,琴曲也正好依时奏毕。不过一刻工夫,众人经历了两种各异但又都充满清逸之意的意境。几乎每个人都感到心头异常明朗,仿佛尘世的诸多烦恼,瞬间被清扫一般,留下来只是一片平和的气息。

    琴曲已罢,众人未被琴曲陶醉,相反异常的清醒。但所有人都没有发出激动的叫声,也没有热烈的掌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高台。这时,他们已不再是带着有色目光去看张雨芝,他们的目光中全是敬佩之意。他们没想到如此纤弱丽人,竟然能带他们进入如此玄妙的境地。

    不知是谁“哎呦”一声,终于打破了静寂,而那个发声之人,也终于从咬痛的手指,感觉到这不是梦中,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好!张姑娘琴技水平又比前年高许多,姑娘能将‘白雪’与‘幽兰’两支曲子,弹奏到如此境界,实乃老夫平生所久见!姑娘能化平常为神奇,将琴界流行之曲,化指动为心动,变单纯的琴音之曲为心之新境,老夫佩服!”

    洛阳首儒齐大先生最后一个起身点评,他的话方落,人群一反刚才的沉静,顿时掌声雷动,轰然不绝。

    站在人群里的李笑天,虽然也随着众人拊掌轻拍,但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同于周围之人。刚才张雨芝的弹奏也确实让他震撼不已。以他在琴技的学识,深知要将大众化的“白雪”与“幽兰”两曲作一个更深层次的演绎,是多么难!

    因为,这两支曲子在琴界非常出名,几乎每个在琴有一定造诣的人,都会将这两支曲子的弹奏技法烂熟于心。因此,经过数代相传,到现在,这两支曲子已经过无数琴师的改进,已经变成琴界的流行曲子。流行即意味着寻常,能为大多数人接受。这样,凭着流传的经验,只要操琴之人稍加用心,就很容易在对这两支曲子的把握,达到一个很高的程度。

    这样,很多人对这两支曲子都有了很高的鉴赏高度,也因此,若要在这两支曲子再作出大文章,甚或引起世人的震撼,那可是比登蜀道还难。可是,眼前的张雨芝做到了。而且还是同时将两支曲子重新演绎,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毫无疑问地表明,张雨芝在琴艺的悟性与实力,都处在非常惊人的程度。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实力,无怪乎满腹经纶的洛阳第一大儒给予张雨芝偌高的评价。

    李笑天除了震撼于张雨芝的琴艺之外,他更震惊于她在这两支曲子中所构筑的境界。或许大多数人都被她一手营造的清爽氛围所感染,在舒心之余都是对张雨芝的赞叹与推崇,但李笑天却感受到在张雨芝编织的玄妙琴曲境地里,总在一处流淌着一股让人感到悲怆的气息。

    漫天的白雪是让人感到尘世的污浊已远去,清幽的幽兰也让人感觉到心头的清明,但“白雪”一曲前的一道突兀琴声,却是充满了孤寂,或许别人以为这只是为之后的曲调作铺垫,但李笑天却深刻地体会到那是一种孤寂凄凉心境的宣泄,因为张雨芝第一次在高台现身时,他意外地捕捉到了深蕴在张雨芝眼神中的苦楚、孤寂与迷茫。他虽然不明所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张姓绝美佳人绝对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而那个秘密也绝对与她表面的荣耀相背。

    不仅“白雪”一曲前的那道孤音,就是后一曲“幽兰”中,虽然张雨芝将无数的幽兰弥漫于天地,但幽兰毕竟生于空谷。空谷是个人迹罕至之地,幽兰生长于斯,虽然飘逸清幽,但以空谷为天地,以平淡孤独为一生,是多么的缺乏生命的情趣。这更是一种孤寂心情的倾诉!

    凝视着台的张雨芝,李笑天的心境却是分外地低沉,好像是他也进入了张雨芝那荣耀的光环背后所隐藏的孤寂悲凄的世界。

    他迷惑!迷惑着张雨芝身的异样表现!

    他寻思着:她到底遭遇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