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宜山上的河神庙神迹显灵,起先知州还不相信,然而一连十来个去拜神的,下来都说,磕完头看见地上现出“灾降宜山”的字样,那笔画入木三分,如龙腾九天,只有神祇才能书出此等字迹。

    知州眉头越拧越紧,又一个灾民跑过来,催他赶紧带大家逃命。知州蹭的站了起来:“殿下,您说……”

    “转移。”赵玦果断道。

    “可要转去何处?”知州脑子一片混沌,这次的水灾比往年严重太多,存粮不够,已让他愁得头发都掉了好几把,现在又可能有山洪要来,今年水涨得高,地势低的避难处都没法去了,其他能去的地方也都是人,这几千人,要往哪里转移?

    而且有几个帐中还……

    “去下一处避难点,让他们也往下一处移,整体往邻城迁移。”季青霄探头往外头看,计算着这些人全部转移,要花上多久,不说全部安置妥当,至少要让所有人都避过山洪。

    赵玦朝一名侍卫道:“去传讯。”

    侍卫接下命令,立刻上马跑了出去。

    “别等了,马上组织转移。”季青霄起身走出山洞,雨越下越大,砸在脸上生疼。

    知州让人把煮好的米粥分发下去,先让众人垫饥,随后让衙役领灾民出帐,由赈灾车在前头开道,沿山道向外行去。

    帐子布满了整面缓坡,一直延伸到下方离洪水三四丈处。

    出帐的人密密扎扎,季青霄粗略估计,一个帐中挤了四五十人,放眼望去,至少有近百间帐屋,得撤上好一会儿。

    前半部分撤得还算顺利,到夜幕降临,一大半人已经上了路。

    知州觉得这速度很可观,季青霄却急得不行,命簿上只说了山洪的日子,却没有写确切时间,眼看今日没几个时辰了,万一山洪子时就来,绝对撤不完灾民。

    更遭的是,到最后十来顶帐子,不知是衙役懈怠了,还是夜间人困顿,转移速度越来越慢。

    季青霄和赵玦在半山腰上指挥,见后头的速度,季青霄忍不住跑了下去,赵玦拧眉跟在后头,心想若此次没能把人救下,回去后就把司命踹下来,让他被山洪灌上几辈子。

    “怎么……”季青霄到了帐前,刚开口就发现不对劲,衙役避讳着离帐子老远,朝帐子方向喊着指挥,出来的人捂着口鼻,咳嗽个不停,步履踉跄,更重要的是,季青霄闻到了药味。

    “有疫病?这几个帐子里,都是病人?”季青霄转身捂住赵玦口鼻。

    知州一愣:“疫病早就起了,折子也早递入京中,将此事写得清清楚楚。殿下您不知?”

    季青霄恨恨地叹了口气。

    户部上书也是太子一派,难怪和左相一道力荐赵玦来赈灾,原来故意压了疫情,让赵玦来闯这龙潭虎穴。

    季青霄眯着眼,在黑暗中扫视地面,捡了个装粮食的袋子,撕下一角拧干,要往赵玦口鼻前系。

    赵玦接过,反给季青霄系好,季青霄只能又撕了一块,严严实实盖住赵玦口鼻,随后火急火燎地转身,抓过一个病人的手腕,探了探脉。

    好在这疫病看似来势汹汹,却非绝症,只要治疗及时,问题不大,不过闻这药味,并未对症下药。

    “相公,你带几个人,驭马去邻城,送一批药过来,越多越好。”没有纸笔,季青霄说了药方,赵玦虽平日对政事懒散,不过性命攸关之事,他绝对靠得住。

    赵玦眉皱得更紧:“你呢?”

    “看样子这里没有出色的大夫,我得给他们治病,还要抑制病情蔓延。”季青霄推了推他,指指拴在不远处的马,“现在需要大量的药材,不是你这个皇子出面,邻城地方官必定推脱少给甚至不给。”

    “必须你亲自去。”季青霄郑重道。

    这只是理由只有,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出口。

    这疫病虽不难治,但若染上,症状极为磨人,咳嗽、胸疼、头痛、发热,甚至难以下咽,他不想让赵玦呆在这里,染上疫病受罪,况且还有明日的山洪……

    赵玦深深看着季青霄,边上知州唤了好几声,都置若罔闻。

    “我医术如何,你知道的。”季青霄安慰地抱住赵玦,“放心,我绝不会染病。病人耽误不得,快去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等你回来,要什么代价都行。”

    赵玦缄默半晌,隔着厚实的布料,在季青霄额上落下一吻:“等我。”

    赵玦驭马走了,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前,回头望了季青霄一眼。

    “侍、侍卫大人……”知州都看呆了,这是贴身侍卫,还是皇子妃?

    季青霄刚才心一急,不由自主唤了相公,自己也没意识到,转向知州:“大人,让这儿所有人口鼻都蒙上布。”

    “啊……欸!”知州反应过来,让衙役寻地上的麻布袋。

    季青霄看他们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两个麻袋,急得一脚踏进帐子,抽出佩剑。

    里头一屋子病人,吓得瑟瑟发抖。

    季青霄没时间安抚他们,扯了几床被褥,撕拉划成一片片:“全部蒙上口鼻,跟衙役走,快!”

    说完片刻不待,又去下一间帐子,等他十来个帐子都走了一圈,外头衙役和知州也都蒙上了口鼻,领人继续前行。

    “提醒前头的人,和没得病的灾民隔开点距离。”季青霄不放心地吩咐,说完又进了一间帐子。

    这间帐子里的病人病况最严重,一大半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季青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拿火折子要点蜡烛,然而火折子湿淋淋的,根本打不亮,银针袋也湿透了,不过火消毒,这些针根本不能用。

    知州掀开帐子,暴雨夜天黑得很,他凑近了些,才看到季青霄手里拿着火折子,忙跑了出去,不多时回来,手里抱着一大捧盖粮食的防水布,从里头摸出一把干火折子和蜡烛,递给季青霄:“幸好有那山洞。”

    “多谢。”季青霄点亮蜡烛,麻利地烤了银针,往病人穴位上扎,不能把病治好,至少能暂时压下症状,让人能勉强起身。

    知州一看情况不对,让衙役把精神尚可的病人拉来,两人扶一人,带着这头堪堪能行走的人出去。

    帐布透入微凉的天光,现下只有十来人还躺着,大多是年迈的老人,本就体弱,病况又严重,怎么扎也起不了身。

    “几时了?”季青霄语速飞快,收了银针。

    没有日晷、漏刻,知州也摸不清,看天色猜测道:“辰时左右……”

    “外头还有多少衙役?”季青霄问。

    知州掀开帐帘看了眼:“还有六七人,都送灾民出去了。”

    季青霄心越跳越快,耳中起了幻听,只绝有隐隐的隆隆声,似乎下一刻山洪就要兜头蒙下来。

    扫了在场病人一眼,他背起块头最大的一个,又半提白扶地架起一个:“恐怕来不及了,让所有衙役过来,把人背出去。”

    谁都不愿和瘟疫病人接触,衙役们被知州喊了进来,站在门前,踟蹰不前。

    知州年岁也不小了,鬓角有几缕白发,力所能及地背了个小些的老妪,帮着季青霄扶稳人,喝道:“都在等什么?殿下的贴身侍卫不比你们金贵?今日谁退缩,等灾后,我一律清算!”

    知州都亲力亲为了,衙役们不敢不从,纷纷上来背了人。

    季青霄看着人都被送出去,松了口气,快步往外走,刚走到避灾点边上,就听山巅传来隆隆之声。

    这次不是幻听,山洪来了!

    知州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季青霄和他扶着同一人,也被带得一个趔趄。

    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啸。

    季青霄认得这匹马,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是来时拉马车的其中一匹,改道后便由赵玦骑着,季青霄还打趣说过,这是匹好马,拉马车可惜了。

    季青霄吹了声口哨,那马跑了过来,停在他跟前。

    他把扶着的人弄上马背,又让知州背的人也上了马背,速度飞快腾出两人外衫袖子,系上马腹,一扯缰绳:“马儿,稳当些。”

    黑马奔了出去,季青霄扶起知州,拼劲全力往前跑。

    身后传来可怕的响声,大地都在隆隆颤动,知州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头是混黄的土泥瀑布,浩浩荡荡冲走避灾点的一切,不断朝两侧扩展,把树木连根带起。

    “别回头。”季青霄赶感手上的力道变沉,知道是知州腿更软了。

    两人发足奔了半刻钟,看到前头队尾的衙役也在狂奔,好在危难时刻,没人抛下无法行动的病人。

    直到身后响动渐弱,众人才体力不支地停下脚步。

    季青霄胸口微微翻腾,腿也有些软,回头看去,河神庙没了踪影,原本所在的位置,泥石还在往下涌。

    知州一屁股坐在地上,朝季青霄一通拜:“要不是殿下和大人决断及时,这数千条人命,就要毁在微臣手中!”

    雨下得越发大了,季青霄整个人像泡在水里,除了呼出的气,哪都是冷的,耳边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只有背后老人不时传来的咳嗽声。那老人着实病得不轻,咳出的气息中带着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