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吵闹声正是从姨娘住处的方向传来,听响动应当已聚集了不少人,季青霄带着巨型挂件,踩着小碎步,以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挪过去。

    等他们到达时,被惊动的林淼也到了。

    “怎么回事?”林淼低沉浑厚的声音一响,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除了姨娘。

    姨娘一听责问,就奔上来,在众人的错愕中,扑通一声跪下,哭嚷着:“别杀我!别杀我!”

    院中除了手足无措的侍女,并无旁人,林淼环视了一圈:“谁要杀你?”

    “夫、夫人,夫人要杀我!夫人,别杀我!我知道错了!”姨娘对着林淼砰砰磕着头。

    “你在胡说什么?”林淼面色凝重,“夫人早已病逝,为何会要杀你?”

    “为、为什么杀我?”姨娘一怔,空洞的眼神看了林淼片刻,战栗地往后爬了几步,继续磕头,“是我害死了夫人,是我下毒害死夫人,夫人要索命杀我!夫人是我害的!”

    众人都变了脸色,林淼握住姨娘的手,探入灵力,眉心皱出极深的川字:“叫医师过来。”以他的修为,探不出有任何中咒或中毒的迹象。

    姨娘仿佛被邪祟扣住手般,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哭得涕泪横流:“别叫医师!先别叫医师!等过几日,等我把尸体里的毒熏干净!”

    季青霄那计符药,能令人看到最惧怕的东西,只有他清楚,此刻姨娘眼中的林淼,早已是他最惧怕的林断水母亲的鬼祟,而这药还有一个作用,能让中毒者对幻象吐露真言。

    他白日里那番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让姨娘生出惧意,巩固他惧怕的对象。

    而季青霄坦坦荡荡,并无惧怕之物,自然不惧这符药。

    医师赶来了,在林淼和林若水两人的压制下,给胡乱挣扎的姨娘号了脉,观察了瞳孔,下结论道:“宗主,夫……二夫人并未中毒,神志清醒,只是有些激动。”

    季青霄这记方子中本无毒丨药,只是些能让符咒更好的融入体内,加快血脉回流的催化剂。

    “二夫人该不会是……”季青霄忽然开口,所有人都把视线投了过来,他却没说下去,“我……我不敢说。”

    林淼喝道:“说!”

    季青霄吓了一跳似的,扯着林断水的手,挡在身前,一副张皇失措的模样:“二夫人白天找过我,与我倾诉,说这几日夜夜难寐,总梦到当年做过的错事,可为了至亲之人,却不得不做。我没敢细问,二夫人也没细说。现下听来,像是……”

    他没再说下去,长老内眷们心中却已了然,当年夫人身体健朗,却突然亡故,本就有诸多疑点,只是没有任何被害的证据,现在结合姨娘的自白,和季青霄的补充,不难听出,当年之事是姨娘所为。

    “你还做了什么?”一名白发苍苍的长老站了出来,当年的夫人,正是以他为首的长辈们精挑细选的,如今知道死于姨娘之手,自然不肯罢休。

    姨娘哭得嗓子嘶哑:“我毒死夫人,我还要毒死病秧子,我给病秧子下毒。”

    “你下了什么毒?”季青霄赶忙问。这毒话本中未曾记载,脉象上,他也完全诊不出来。

    姨娘胡乱地摇头:“我不知道,毒是春桃弄来的!都是她!”

    季青霄:“你把毒丨药放在哪里?”

    姨娘抽噎地快断气了,仍不能抵抗药咒,回答道:“在,枕头下的暗格里。”

    林淼大喝一声:“去找!”

    立刻有人奔进了房里,不多时就拿出一大包药,药师查看了一番,摇了摇头:“这药的味道,我从未闻到过。”

    季青霄拖着林断水,挪了过去,闻了闻,竟也不知是何成分,一时有些气馁。

    “这究竟是什么药!”林淼喝问。

    林断水的母亲是宗族长老选定的人,林淼身为宗主无法拒绝,两人之间顶多算相敬如宾,甚至有些疏离,而这位姨娘,是他某次历练时救下,当年柔弱的地坤温婉可人,让林淼一眼便生了情愫,想不到那较弱的外表下,竟藏着这么恶毒的心,枉他在婚宴时,还选择信任她。

    “我不知道……”姨娘只会摇头。

    “宗主!爹!”林若水跪了下来,“娘不是故意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您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千万别杀娘。”

    毒害宗主夫人,谋害准家主,哪一桩都是死罪。

    “误会?”林淼只恨自己被这红粉骷髅迷了眼,此刻想来,确实有诸多巧合,“断水儿时身体健朗,可就在他娘过世后,这厮包办了断水的三餐起,他的身子就开始不对劲。”

    姨娘应和道:”就是那时,我在病秧子的饭菜里下毒。“

    当事人承认得太过坦白,林若水连辩解的话都说不下去了,看了娘一眼,知道他是逃不过了,只怕再说会被连累,讪讪退到一边。

    “若水可有参与?”一名长老道。

    姨娘立刻回答:“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两件事,林若水确实不知情,都是姨娘独自所为,他清楚自己的儿子不成器,知道的越多只会露出破绽。

    林淼扫了林若水一眼,林若水立刻跪下道:“爹,我虽与兄长不算亲密,可好歹是兄弟,若知道娘有害他的心思,怎么会同意!”

    “宗主,若水固然顽劣了些,可本性是正直的,绝不可能参与这些。”一名宗亲道。

    林断水身子残破至此,能活几时都是问题,本就有不少族中人不看好他,认为宗主之位迟早会落到二少爷头上,因而便有一派人,十分拥护二少爷,巴结得紧。

    又有几名长老站出来连番相劝,林淼自是也不愿惩罚亲骨肉,转向姨娘,嫌恶地看了他片刻,抬起手,按在百会穴,随着手中灵力击出,同时厉声道:“恶毒奸人,害我妻儿,十恶不赦,今我灭尔肉身,散尔魂魄。望众人引以为戒!”

    话音落下,姨娘全身已被灵力封冻成一具冰尸,魂魄从百会穴溢散。林淼一掌出,魂魄飞散,又是一掌,冰块咔咔几声碎裂,摔?在地,成了一堆冰渣。

    “活该。”林断水在季青霄耳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恶人被除,季青霄固然喜悦,可尚不知那毒为何物,着实令人犯愁。

    -

    接下来的日子,林断水的院子热闹非凡,各方医师又是诊脉,又是探经络,把林断水里里外外研究了遍,林淼把其他大宗门中知名的医师也请来了,十来名医师会诊了好几日,得出的结论仍是查不出所中何毒。

    不过,断了那毒,又连日灌了几副上好的补药,林断水的身子稍微恢复了些,至少行走没那么晃了,当然,只限于外人在的时候。

    旁人一走,林断水又挂到季青霄肩上,季青霄简直怀疑,是不是他身上藏了毒,毒倒了寒江台的大少爷。

    虽然毒无解,不过医师们一致认为,林断水暂时性命无虞。林淼听到这个消息后,立时下了决定,让林断水正式担任准家主之位。

    宗亲中有不少反对的声音,特别是暗中拥护林若水那一派,不过都被林淼压下,毕竟这本该是嫡长子的位置。

    他这几日一直在愧疚,若不是当年被美色迷了眼,也不至于害了断水的母亲,还让他孱弱至此,如今只想尽量地补偿他。

    准家主不只是一个称谓,还有必须承担的责任。林淼考虑到林断水的身子,没安排他多少事,只让他去寒江台的学堂监学,其实也就是个在学堂中巡来巡去的闲差,不过权利很大,能直接处置违纪的学生,这职位之前都是由族中长老担当,也算让准家主立立威。

    寒江台新一届弟子入门之时,林断水正式任职。

    入学大会上,掌学长老滔滔不绝说完一大段,示意林断水指导几句,林断水看着下头一片脑袋,烦躁得不得了,只想回房做小娇妻的挂件,不耐地吐出一个字:“散。”

    弟子们当即一哄而散,走远后,几名弟子交头接耳起来:“这就是寒江台的大少爷,果真病恹恹的。”

    “听说他当年结业时,理论考核全是满分,术法和武道却惨不忍睹。”

    “理论有什么用,哪个修士用理论比斗。”众人身后走来一人,昂首挺胸,一副傲然模样,“还做监学,我看他还斗不过我这个新生。”

    “世杰兄说的是,毕竟你是天乾,这已胜过太多人了。”

    众人奉承了一番,尚世杰下巴扬得更高了,他虽出身贫寒,不过十二岁后长成了天乾,天乾按灵力资质,分上中下,八成是下天乾,上天乾则百年难出一个,而他则是少有的中天乾,与宗主林淼一般,今后前程可想而知。

    林断水并不知道自己被新生贬低了一番,时辰已至饭点,正打算回自个儿院里去享美食,却被掌学长老拦住。

    “监学大人,学生们都在饭堂用餐,请随我一道去吧。”掌学长老道。

    这帮弟子真是废物,吃个饭也要有人看着,林断水不满地颦眉,未发一言,去了饭堂。

    掌学长老一进饭堂,便拿着戒尺,这点点那指指的训诫着走远了,林断水只想快点回去,进门一坐,黑着脸等时辰过去,活像一尊难惹的门神。

    大多数弟子见了监学,心中即使笑话他病弱,也不敢当面表现出来,例行公事地行礼后,匆匆远离,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方才才拉帮结派成一伙的,以尚世杰为首的几人。

    尚世杰停在林断水面前,不甘不愿地行了一礼,看掌学长老离得远,便肆无忌惮道:“监学大人,弟子初入寒江台,不知自己深浅,能否请您指导一番?”

    林断水懒得理他。

    尚世杰自认天乾稀有,他还是中天乾,寒江台定然惜才,不会因他小小的犯上太过怪罪,又道:“监学大人,您总不会怕输给弟子吧。”

    林断水抬起眼,不过看得却是他身后。

    不远处,一道娇小的身影着一席出尘的青色衣裙,面带同色面纱,挈着个食盒款款而来,微风拂过,吹起衣摆裙裾,面容在青纱下若隐若现,衬得人宛如误入凡尘的仙子。

    不过露出的那双星眸,可不如身段那么婀娜。

    季青霄视线从背后打量尚世杰,笑道:“你要与我相公比斗?”

    众人都把视线转了过来,诧异地看着季青霄。

    学堂禁止地坤入内,不过饭堂恰在学堂范围之外,从前林断水入学时,姨娘也常送饭菜来,不过除此之外,就几乎没有其他地坤出现过。

    这帮新弟子显少见到地坤,有些还是家世普通,甚至出身贫寒的,从未近距离见过稀有的地坤,不禁都伸着脖子,想看看那面纱下的面容。

    季青霄旁若无人地走到林断水身边,放下食盒,对他笑了笑:“相公,前几日,你教了我几招,不如让我试试?”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差点惊掉下巴,一介柔弱的地坤,竟然要和天乾比斗。

    “随你。”林断水并不担心,季青霄绝不是无谋之人。他打开食盒,拣了块炸土豆放进嘴里。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季青霄上前两步,猝然微蹲,出腿一扫。

    他动作很快,不过一眼就能看出,虽有架势,却没什么力道。

    尚世杰根本没有准备好,措手不及地刚要朝后退避,却已来不及,膝弯一软,摔倒在地。

    季青霄方才就察觉,这弟子定然疏于练习,下盘不稳得很,没摆架势时,简直是两条飘摇的无根草,只要找准软肋,即使力量悬殊,单纯把人踹到,并不难。

    不过……他低头片刻,这躯壳实在太弱,纤细的小腿被震得又疼又麻,竟发起抖来。

    林断水看出端倪,起身手一抄,环住季青霄的腰,带着他坐回位置上,继续嗑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