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青霄与澜峻又在摄政王府住了两日,这两日澜峻一派闲适,季青霄却绞尽了脑汁。

    驭兽监太史被带走的翌日,刚用过早膳,两人就又被摄政王传召。

    这次是为了和澜峻商讨兽人族今后的安排,说是商讨气了些,确切的说是谈判。

    摄政王背负着治理国家的使命,兽人族虽数量稀少,但个体力量比凡人强大,如今驭兽师一族已无法驭兽,便再无人能压制他们,若有朝一日当真作乱,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谈了诸多条件,澜峻不甚在意,最后说了句考虑,便在回房后把“考虑”扔给了季青霄,自己一派闲适地看狼后奋笔疾书。

    季青霄殚精竭虑地拟定兽人族与人族和平协议的初稿,既要让摄政王放心,又不能让兽人族吃亏,删删改改写了大半天,扔了一地废稿,这才写出一份他和大狼都满意的。

    洋洋洒洒写满两页纸,归结下来,都指向最重要的两点:今后兽人族能享有与寻常百姓同等的权利,也同样被律法制约;兽人族保留中原腹地、东海之滨、林中禁地三处栖息地,若无族人应允,凡人不得入内。

    摄政王看过之后并不太满意,认为兽人族缺乏诚意。

    季青霄也没想着能这么简单过关,之前他就与澜峻确认过,看兽人族愿付出多少,不过身外之物与他而言似乎一文不值,满不在乎地说了句:“只要我族能过上安定的日子,其他的,想要拿去便是。”

    “兽人族领地中,有顶级的四季茶,产茶之处乃万丈绝壁下,凡人绝无可能采集,我们愿将每年产量的三成上供朝廷。”季青霄道。

    “便是今年乔家卖给宫里的?确是极品。”摄政王算计地眯了眯眼,谈判之事他与邻国使臣可没少做,不过顾虑到季青霄是故人之子,他没有狮子大开口,“六成。”

    季青霄没有答应,又和摄政王你推我往一番,最终定下五成,这个数量在他的预计范围内,除了他和兽人族,没人知道那片茶原大得多离谱,这五成货物究竟有多少,还不是任他信口开河。

    摄政王召来人,新拟了协议,签字落玺印,澜峻也签上大名,这便是谈妥了。

    季青霄心中大石落下,只等最后太史的判决。

    谈完政事,摄政王又换上长辈般的慈祥表情,笑道:“你一个驭兽师,怎么代替兽人族与我谈判?”

    季青霄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份确实不伦不类。

    他没立刻回答,沉默多时的澜峻却开了口:“乐天是兽人族之后。”

    摄政王正喝水,差点喷出来,咳了两声,打量着季青霄,见他并不反驳,耳根竟还有些泛红,便尴尬地笑道:“甚好,兽人族的后是我人族,也是一桩美事。”

    又过一日,大理寺奉上画押的认罪书。

    驭兽监太史不是什么硬骨头,从来只有他虐待兽人,被一顿刑罚伺候,又听闻早日认罪,供出同谋能轻判,立刻供认不讳。

    当然,轻判是不存在的。太史身负谋逆重罪,被凌迟处死,被他供出的官员则都被贬官削爵,驭兽监不复存在,其中所有驭兽师因恶意破坏兽人族与人族的关系,全部发配南疆不毛之地为奴,永不能入京。

    至此,话本的终结上,印上了鲜红的“大吉”二字。

    季青霄心情却十分复杂,完成任务的喜悦,和即将分离的愁绪纠缠在一起,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回到乔家,乔怡悦立刻与澜峻商谈,想购置或租下茶园,不等他说完,澜峻道:“都是乐天的。”

    乔家两姐妹一头雾水。

    季青霄挣扎半晌,开了口:“澜峻的意思是,以后都是一家人。”

    乔怡悦恍然大悟,乔忻悦惊掉了下巴,如意捂着脸笑道:“大小姐,小少爷终于嫁出去了!”

    澜峻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竟然片刻都等不了,翌日,泽风就带着十来名穿红戴绿的兽人族前来迎亲,也不用轿子白马,狼王双臂一伸,便抢亲似的,把季青霄抱回了禁地。

    大红的喜袍上身,季青霄看着镜中,并不属于自己的脸庞,惶然间竟觉得此前的一切像是一场大梦,不是话本中的一切,而是他之前清心寡欲的三千年。

    也许他从未飞升成仙,从未接下什么任务,此刻让他紧张、期待,心跳加速的未来,这方有澜峻的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

    夕阳西下,月上枝头,红艳艳的灯笼燃起,照亮茶园间一条逶迤小道,道路的尽头,红衣的澜峻迈着矫健的步伐走来,没走几步,就奔了起来,来到季青霄面前,牵起他的手,却不满足,迫不及待般把人横抱了起来。

    茶园尽头的屋宇群前,摆上了一张张席案,兽人族的欢声笑语声传来。

    酒的清香,摇曳的光,澜峻的笑……

    季青霄忽然伸手环住澜峻颈项,将脑袋凑了上去……

    他的唇什么也没触到,周身大狼的温暖猝然消失,季青霄睁开双眼,无边的失落藤蔓般在心中蔓延,生出了尖利的小刺,扎得心有些痛。

    结束了。

    天界圣洁的白,在此刻如此清冷,甚至让人觉出荒凉之意。

    好半晌,季青霄才从离别的痛苦中稍稍平缓,稳了稳心神,重重捂了下脸,放开双手时,哀伤已被藏进心脏深处。

    他顶着一张因压抑略显僵硬的脸,见司命正在翻看一卷册子,神色凝重,难道他搞砸了?分明结局已经是大吉了。

    “有什么问题吗?”季青霄探身看那册子。

    司命立刻合上册子,负手到身后:“没什么大问题。”

    “那我何时能入职?”季青霄本以为这一刻,他会雀跃得跳起来,然而这份即将见到战神的喜悦,却没能盖过与澜峻再不能相见的愁苦。

    “战神乃上古之神,要成为战神麾下,考核岂会如此简单,这只是第一个任务。”司命清了清嗓子,“你还需再入新的话本,仍是给主人公改命成大吉,但是,切不可再让好感升至最高的蓝色,需停留在中庸的白色。”

    那尊向来冷若冰霜,从不谈及男女之情,不知拒了多少桩婚事,连尊贵天帝之女的爱慕,都被他冷言直拒。司命不敢想,他归来后回忆起在下界动了凡心,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若知道那勾他动心的人,还是自己安排的,那还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季青霄默然点头,对于终将离别的人而言,无爱无恨,不喜不悲,确实是最适宜的感情。

    司命并没有立即颁布任务,只说让季青霄暂时在他殿中挂个闲职,待时机成熟。

    以往三千年,季青霄都没觉得漫长,然而这短短的一月有余,却让他觉得有些难熬,白日里帮着司命整理殿中卷册,忙碌起来到不觉得,夜幕降临,躺在榻上,却总觉得日子没个头,心里空落落的。

    这日傍晚,天界云烟缭绕的西方悬着一轮灿然夕阳,季青霄如往常般,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端着没什么活力的心,踏出满是卷册的神殿。

    远天处,一道玄色光束蓦然划过,尾稍混杂着金色烟云,漾出一片灰蓝色的光尘带,随着玄色远离,柔顺地向周围扩散,让季青霄想起澜峻狼耳上的毛发。

    他眼中忽然扬起一丝期待。

    话本是司命所书,澜峻便存在于他的识海中,那么别的话本中,极有可能也有他的身影。

    失落许久的心情,终于变得明朗了些,他也不回寝殿,就这样坐在阶前,看起了夕照,想象与澜峻的重逢。

    不多时,司命匆匆出来,见要找的人还没走,便把一卷册子给季青霄:“此方话本中的小世界,与你以往所知的有些不同,你先了解一下,再过些日子,我就送你去做任务。”

    就在这不多时前……

    玄色光束落在轮回台前,光散开后,战神皓苍一身灰蓝广袖神袍,岿然而立,脸臭得吓退了一排执事的仙官。

    “前尘镜。”皓苍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仙官们一个退得比一个远,在被射了一记眼刀后,推搡出资历最低的小仙官。

    那仙官抖成了筛子,召出的前尘镜画面都跟着翻出一圈圈涟漪。

    前辈们讲述的战神掀翻司命殿,打碎轮回台的事迹他记忆犹新,这次下界前,两名仙官没伺候好,手抖把忘尘饮洒了些在战神衣襟上,现下还躺在药神殿动弹不得,一半是被打的,一半是被吓的。

    皓苍瞥了瞥颤抖的画面,额角一抽,挥出一道灵力。

    掌事仙官眼疾手快,推了小仙官一把,才让他幸免与难,方才站人的位置,白玉地砖陷下一个深坑,龟裂纹蔓延了三丈有余,看来又要报修了……

    “尊上,请。”掌事仙官接过前尘镜。

    画面稳定,轮回劫中的一幕幕闪过,在乔乐天出现时,皓苍广袖一挥,一片巨大的黑幕把所有仙官罩住。

    皓苍微眯着眼,打量着小少爷,在摄政王府那一夜显现时,他确信,这个被他折腾了两个时辰的躯壳里,装着魂偶。

    这人的目的明显是帮他改命,那么就不可能只出现这一世,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勾他入情局,却在关键时刻,用魂偶糊弄他。

    画面熄灭,黑幕撤去,掌事仙官奉上忘尘饮。

    皓苍乜了那黑乎乎的汤药一眼,皱眉道:“今日这忘尘饮气味着实难闻。”

    仙官一愣,战神口味挑剔,给他的他忘尘饮中特调加了桂香与蜂蜜,历轮回劫无数次,他也没在这上头找过什么茬,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小仙这就去换一碗。”仙官不敢怠慢。

    “误了轮回的时辰,你担待得起?”皓苍厉声道。

    仙官顿住步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皓苍踱到他身边,接过了那杯忘尘饮,却递到了仙官嘴边。

    仙官这才明白,这尊是不想喝,要带着记忆下去。他咽了口唾沫,手一挥给其他仙官又罩上了黑幕,大义凌然地接过忘尘饮一口饮下:“小仙什么也不知道……”

    皓苍可没耐性听他废话,在他接过碗的一瞬,便跃下轮回台,眼中满是狩猎者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