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怀玉也没有想到能在金陵遇到宋临云,毕竟京邑和金陵相隔很远,宋临云又应当回淄州了,再不济也应该在京邑,反正是不应该在金陵。

    但是他现在真的出现在这里,站在金陵花街灯如昼里,恰如上元那天他也站在京邑的火树银花里,甚至再远一些,承德五年的冬天里,他站在雪幕里,给沈怀玉递了一把伞。

    旁观的人咂舌,原来这俊俏郎君和这漂亮姑娘竟然是认识的,怪不得救下这漂亮姑娘,只不过他们以后的日子在这金陵,可就有些难过咯。

    沈怀玉将忍冬扶起来,“我也觉得我和宋二公子很有缘分。”

    而在沈怀玉蹲下来的时候,原本挂在腰间的衔鱼玉佩也随着滑了出来,原本只是观望的梅娘瞬间大为惊讶,几乎是迈着滞涩的步伐走向了沈怀玉。

    梅娘结结巴巴道:“姑、姑娘,您是?”

    “我是来找您的,”沈怀玉笑着站定,“梅娘。”

    梅娘几乎泪盈于睫,之前来查消息的几乎都是跟在沈怀玉身边的哑叔,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叫做廪生的沉默寡言的郎君,再到后来她就知晓了沈怀玉身死的消息,伤心到大病一场。

    没想到到了今天却还有能再次看到这块衔鱼玉佩的机会,梅娘怎么会不激动,她低声道:“那姑娘请随我来。”

    梅娘胭脂铺的后面一个很清幽的院子,沈怀玉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去京邑上任之前梅娘的胭脂铺才刚刚有几分起色,哪里能买的下这里的院子。

    梅娘手足无措地在衣角上擦了擦手,惭愧道:“若是知道姑娘你是……我也不会刚刚袖手旁观,我在金陵也算是有些人脉,至少不会让姑娘你受到这样的折辱。”

    现在的沈怀玉对于梅娘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沈怀玉自然不会怪她不施以援手,况且李家在金陵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梅娘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

    梅娘和沈怀玉汇报这些年来金陵的势力更迭,以及金陵暗部剩下的人的时候,宋临云自觉走到一旁的角落处,让沈怀玉和梅娘交谈。

    “金陵太守濮才良现在背靠林相,在金陵城中是一大土霸主,此人贪财好色,府中姬妾无数。今日欺负姑娘你的李家,在金陵也是一手遮天的存在,李修德此人也是睚眦必报,他的哥哥李裕好些,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李家和濮才良也是有些关系的,这两家狼狈为奸,不知道吸了金陵百姓多少血。而沈大人后来上任的江宁太守詹文轩倒是个好官,但是现今这个世道,好官难为,也是被李濮两家打压地抬不起头来,名字上挂个刺史罢了。”

    说到这里,梅娘顿了下说:“廪生大人好像,还在金陵。”

    沈怀玉原本听得很认真,听到廪生的名字霍然抬起头,廪生还活着?

    自己当初不是看到了四个棺椁放在灵堂之上吗?

    沈怀玉握住梅娘的手,“这话可是真的?”

    “应当不假,”梅娘咬了咬嘴唇,“两个月前我还看到他奔波为沈大人搜集情报,但是后来却再也没有看到过廪生大人了。”

    沈怀玉心口突突地跳动起来,廪生还有可能活着吗?倘若他还活着,那真是重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等一等姑娘,”梅娘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我还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说着,梅娘就转身回到屋子里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却冒出来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还有些争吵声,隐隐约约听不清楚。

    过了好一会儿,梅娘才从屋子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抱歉,久等了。”

    梅娘手上拿的是一个非常精致的胭脂盒,琉璃制的外盒上细细地雕刻了衔鱼的纹路,一条一条线都是用金粉沾了水一点一点描上去的,但是看着就足以看得出来这胭脂盒的精巧。

    “这盒胭脂原是要送给沈大人的,可惜……”梅娘哽了一下,“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就送给姑娘你吧。”

    “也愿姑娘你和那位郎君也能白首偕老。”

    沈怀玉接过梅娘手上拿着的胭脂,精巧的盒子巧夺天工,静静地躺在沈怀玉的手心。

    而在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脸上长着络腮胡的男人突然走出来,一把掰开梅娘的肩膀,粗声粗气地对梅娘说:“你这婆娘,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掺和那些儿破事,你非不听。现在你的那个大人都死了,你还在这里搅合,还嫌老子不够烦是不是?”

    “况且天下谁不知道,你的那个大人,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玩意儿。送你一点小恩小惠,你就巴巴地恨不得把自己命都送上去,哪来的这种好事?”

    梅娘冷哼一声,摆脱男人的钳制,“沈大人是个好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好人?”

    “沈大人送我好看的珠花,她当然是个好人。”

    “妇人之见!一朵珠花对于她这种当官的算得了什么?”

    “别人都没有送我珠花,只有她送我了,她不是好人谁是好人?你们都说这是个好人,那是个好人,可是只有你们一直骂的沈大人送给了我一朵珠花!”

    梅娘说完,便一脸懒得在和男人争辩的样子,开口对沈怀玉说:“姑娘,我送你们离开吧。”

    等到了店铺的门口,梅娘才带了点歉意道:“让姑娘见笑了,他一向都不喜欢我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不过也没有关系了,过些日子我就要同他和离了。”

    沈怀玉默了默,“倘若沈大人在天有灵,也不会想要你为她做到这种地步……不值当。”

    梅娘子叉腰反驳道:“为了沈大人当然值得。”顿了顿又低声道,“不过也不全是为了沈大人,人与人初见时总觉得千般百般好,我和他两个人总想不到一起去,他心眼不是个坏的,但也处不来,当初那点子情意早就被消磨掉了。”

    ……

    宋临云看着沈怀玉的样子,开口道:“你很开心?”

    沈怀玉原本正在摩挲着胭脂盒,突然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下点头道:“嗯。我很开心!”

    她明明没有在笑,宋临云怎么发现自己很开心的?

    不过现在的沈怀玉是真的很开心,一是因为得到了廪生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二则是因为梅娘子的变化。

    当年的沈怀玉第一次遇到梅娘,她被自己的夫君打到浑身上下都是伤,婆母还想着以七出之条无子将她休了,甚至连唯一的嫁妆胭脂铺子都不还给她。但是梅娘一向顺从,唯独这件事不肯答应,因为这件胭脂铺子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产。

    然后这件事就闹到了衙门,正好那天沈怀玉来衙门处理一些事务,就碰到了这么一件事。

    那时的梅娘子伏在地上,就算是面对夫君动辄的打骂和婆母的指责她也丝毫不敢反抗,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敢说出来,头上挽了一个髻,连最朴素的木钗都不敢带。

    沈怀玉恰好带了一朵不常戴的珠花,便送给了那位可怜的妇人,也将胭脂铺子还给了她。

    而现在的她,因为和这任丈夫情意耗尽,就敢于和他和离。再也不是那个慑于夫君甚至连话都不敢说的梅娘了。

    -

    楚楚扶着李修德走在回府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说:“公子,我们就这么放过那两个人?”

    李修德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毒,只可惜他现在连说话都漏风,不然看上去还真的有几分冷冽,但现在他的两颊鼓胀,气势全无。看上去反而有些好笑,“让我李修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金陵城中李家的家奴偏地都是,有一个李家家奴显然是认得李修德的,此刻也只能凭着衣服才能勉强辨认出他。再看到旁边搀扶着李修德的楚楚,这才确认了李修德身份。

    金陵城中,哪个人敢把李家的人打成这幅样子?

    家奴大为惊讶,在金陵城,只有他们李家欺负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李修德居然被人打成了这样这副模样?

    家奴赶忙小跑着过去,询问道:“四公子这是……可需要小的帮忙?”

    李修德现在正烦着没有人手,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报复那两个人,自己这幅尊容被人看到又很丢脸,忍着痛斥责道:“看不到本公子现在的样子吗?还上来给本公子找晦气?”

    家奴也是了解李修德的脾性的,自然不敢反驳,连连点头道:“是小的思虑不周,平白无故惹了少爷晦气,少爷莫怪。小的也是刚刚受了濮大人的命令才到这块儿巡守。若是少爷不需要小的,小的这就退下。”

    李修德眯了眯眼睛,“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濮大人在这附近?”

    “是的,小的刚刚还看到濮大人,正是濮大人命令小的前来这里巡查的。”

    “那你前去帮我告诉濮大人一声,”李修德咧嘴笑,眼睛里带着诡异的光,“我给大人他物色了一个大美人儿,就在面前不远处。濮大人一定会喜欢我今日送给他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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