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送茶的婢女站在沈怀玉的身侧,“这位小姐可是对这梅花茶不满意,婢子看小姐似乎都没喝上几口。”

    这句话属实是有些逾矩了,哪有主人府上的的婢子来干涉人事情的道理,但是这位婢子声音轻柔,似乎只是无意问了一句。

    “贵府夫人用心待之道,小女怎么觉得不满意。”沈怀玉手指微微摩挲着杯壁,“只是小女身体娇弱,家中长辈万般叮嘱小女,切不可随意食用外界的吃食,所以这梅花茶只是浅尝一口,谢过贵夫人的好意。”

    婢子也没有多做探究,垂首退下了。

    赏梅宴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在亭中远观,众人谈些赏梅的诗句。

    这第二嘛,则是到湖边梅林近观,才子佳人,赏梅论诗,自然是一桩美谈。

    沈怀玉对身侧站着的王巍和连翘低声吩咐道:“倘若我待会儿掉入水中,你们不要救我。”

    “小姐这是说的哪门子话?”连翘奇道,“且不说小姐怎么会平白无故掉下去,小姐若是真的掉下去了,我们怎么可能不去搭救?”

    沈怀玉的态度难得的强硬,“你不必管这些,你只需要记住我的话,等会无论是谁掉下去,都不要搭救。”

    得了连翘王巍肯定的回答后,沈怀玉才随着众人往湖边走去。

    倘若她猜测的没错,这郭佑之打的什么心思她已经猜到了,无外乎下药让她委身与他,一计不成又设了第二计,才有了这湖边赏梅一事。

    她将身上的大氅交给连翘拿着。

    腊梅飘香,映照着碧蓝的湖水,交相辉映,颇有雅意。

    沈怀玉身后不出所料地伸出来了一只手,攥着她的衣服大力往前推去,这赏梅宴中本就人数众多,掩在人群中,跟本看不到这样一双使坏的手。

    “扑通”一声,众人只看到一个身影猛然掉入湖中,这些人都是娇养的小姐少爷,哪里有会凫水的,有些胆子小的小姐还慌乱的叫起来。

    这时一个脸部白皙,脸上还带着伤疤的少年撸起袖子,“我来救人——”正是郭佑之。

    宋拒霜拽住郭佑之的袖子,“你若下去救人,那许姐姐的清白可如何是好?”说着大声问道:“在场的可有没有会水的婢子,前来救救许三小姐?”

    寻常婢子哪里会凫水,自然无人应答。

    郭佑之一把甩开宋拒霜的手,“宋小姐,你也听到了,这里无人会水,你莫要耽误了我救人。”

    连翘急地团团转,虽然小姐早就已经叮嘱过自己,但是她没想到居然真的小姐会掉下去,就像是一些都预谋好的一样。

    王巍站在一旁倒是并不如何着急,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能感受到这位小姐,看上软弱无害,其实心里是个有主意的,她若是事前安排好了,必然有她的道理。

    沈怀玉此刻正在水里,这个时节的水已经说得上是寒冷刺骨,她屏息了一会,只为了等待郭佑之跳下来救她。

    其实这个计划已经十分完美,无论是之前的下药,还是另生一计,倘若是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这时候肯定已经上当了。

    但是她们千算万算也没有办法算到,这个许玲珑,是会凫水的。

    郭佑之为了报复自己,无所不用其极,沈怀玉虽然不是什么滥杀之人,但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没有底线地宽宥他人。

    郭佑之下水后只觉得冷的要命,他暗啐一声,但想到今日以后,这许三小姐就要嫁给自己了,等到成亲以后,他自然有着无数法子让她受尽折磨,到时候看她还敢不敢和他作对。

    想到这里,郭佑之顿时觉得这水也没有这么冷了,看到沈怀玉蜷缩在水底,喜不自胜。

    没想到等他游过去,那本该早已昏厥的小娘子却睁开了眼睛,朝他一笑。

    他还没懂这一笑是什么意思,只见沈怀玉游到他的头顶,一脚踩在他的头上,踩得他眼冒金星,登时激烈挣扎起来。

    过了片刻,郭佑之挣扎的幅度就缓了下来,渐渐了,似乎是昏了过去,沈怀玉才抬起脚,用尽最后的力气往上游去。

    岸上众人早已等待多时,却看到只有沈怀玉一个人游上岸,顿时大惊。

    “郭佑之不是说去救那小娘子的吗?怎么还没有上来?”

    “这都多久了,这……怕是凶多吉少。”

    一场赏梅宴出了这样的事情,众人均是心中惴惴。

    沈怀玉一上岸,连翘就赶紧用大氅将她裹上,担忧道:“小姐这是……”

    沈怀玉面色苍白,显然已经力竭,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安抚般拍了拍连翘的手。

    -

    陈府前厅内,郭夫人和陈夫人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在说些体己话。

    “白筠那丫头真是越长越貌美,才情俱佳,将来许人家的时候,定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前来求亲的都要踏破了门槛。”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了陈夫人的心坎里,“我只指望将来白筠能嫁给个好人家,她爹和她哥哥都入了仕途,找个有助力的人家,官场上也好尽一份力,到时候我就盼着白樾平步青云,给我讨个诰命夫人了。”

    “那是自然,”郭夫人讨好道,“谁不知道白樾是个天生读书做官的料子?我都听老爷说过好几次白樾的策论写的真是才华横溢呢。”

    两人互相吹捧,倒也是真的是气氛融洽。

    突然一个丫鬟慌乱地进来禀告:“夫人,赏梅宴上有人落水了,表少爷前去救人也下水了。”

    郭夫人和陈夫人两人相视一笑,郭夫人淡然道:“佑之一向都是个为别人不顾自己安危的性子,现在人可救上来了?”

    那丫鬟神情瑟瑟,匍匐在地上道:“那位落水的小姐自己凫水上来了,而表少爷……前去救人,现在还没有上来。”

    听到这句话的郭夫人瞬间惊讶的站起来,然后又眼前发昏,扶着椅背才勉强撑着,“你这丫鬟是不是活够了,这样的消息也敢谎报!佑之水性不差,怎么可能还没上来?”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小姐吩咐我将这件事赶紧禀报给夫人。”

    郭夫人这时候六神无主,只觉得这件事怕不是来诓她的,一个贵女落水居然自己凫水上来,而她的儿子郭佑之,学过凫水的人,居然还没有上来。

    陈夫人安抚道:“姐姐你先莫慌,这赏梅宴中人多嘴杂的,消息难免有些疏漏,不如亲自前去看看,说不定是这丫鬟看错了呢?”

    “对对,”郭夫人木讷应答,就像是说服自己一般,“定然是这贱婢看错了,来诓我的呢。”

    而此时的郭佑之已经被侍卫捞了上来,脸色铁青,身体冰凉,显然是没气了。

    乍然出现这样的事情,哪怕是并不认识郭佑之的人也面容惨白。

    郭夫人刚刚赶到这边就看到自己视如珠宝的儿子躺在地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一动不动。

    她呆滞地跑过去搂住自己的儿子,喃喃道:“佑之你这是在拿娘寻开心对不对,玩够了就赶紧起来,娘已经吓够了。你若是再这么玩闹下去,娘会当真的。”

    怀中的人毫无动静,尸体已经开始僵硬,郭夫人此刻眼泪涟涟,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娇生惯养地长大的,怎么会想到今日居然死在这里。

    她轻轻放下郭佑之的身体,走到沈怀玉的面前,目眦欲裂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对不对?佑之好心救你,你是不是想要害死他!”

    别人不知道,但郭夫人自己自然知道自己打的什么算盘,设计推沈怀玉入水,让自己儿子救她,两人总目睽睽之下湿身相贴,就算宣平侯府不介意,卫国公府怎么可能不介意,自己家的门第并不低,到时候将许三小姐嫁入自己家就是顺理成章。

    况且这件事于姑娘家名节有毁,就算是京邑这种对男女大防并不如何严防死守的地域,也会因此有些闲话,到时候宣平侯府怕是恨许三小姐还来不及,这许三小姐娘家靠不住,自然任由郭家磋磨。

    但她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沈怀玉居然会凫水,而且自己的儿子还在池子里淹死了。

    要知道因为郭府和陈府的姻亲关系,她们两家常有来往,郭佑之也曾经在这片池塘里游过,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淹死在这里。

    所以郭夫人心下笃定,这件事和沈怀玉逃不了关系。

    “这位夫人真是好生无礼,没看到我们家小姐现在一丝力气也无吗?”连翘挡在郭夫人的面前,“我家小姐心地善良,从无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她和贵府公子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当然有仇!偏偏郭夫人又不能说出来,她怀疑正是因为沈怀玉识破了这个计谋,为了不嫁给郭佑之,在水底下活活将他淹死的。

    郭夫人滞涩了一瞬,眼睛里冒出泪花,嚎道:“大家都不知道,佑之前些日子在街上受了些伤,正是这位许小姐和她旁边的这位侍卫所为,佑之自幼心地纯良,也未曾和他们有过过多计较,没想到今日一事,竟然是想要将佑之铲草除根,永除后患!”

    沈怀玉蜷缩在大氅下,脸色惨白,原本的口脂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虚弱,虽然虚弱,却丝毫不减美貌,反而带着惊心动魄的易碎感。

    这般美貌,确实令人惊叹。

    “按照郭夫人你所言,”沈怀玉声音虚弱,“我们曾欺辱过郭公子,那难道不应该是他要找我们报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