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雨芝走后的第三天,果如“圣医”游广济所说,在床静养了整整三日的李笑天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如果不作大幅度的动作,他已经感觉不到右胸的疼痛。

    不过,他身的伤势虽然被“圣医”治愈了七成,但张雨芝的突然“情变”,却让他心痛不已。这不是可以用药物治愈的病痛,它是一种心灵的创伤。

    辰时未到,他就已经起床,但他没有出去,他就那样呆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透过窗户,看向那无尽的长空。

    苍穹之下,云朵飘来荡去,但无论他如何凝神注目,他也看不到哪块云层里藏了一座山。他的心神有点恍惚,他竟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暗自问道,为何“云山”不在云里呢?如果它不在云层里,那它为何又叫“云山”呢?如果它在云层里面就好了。当云层变薄时,他就可以“看清”山的一切,他也就可以看到刚刚离他不久的张雨芝了。

    然而,可笑的想法毕竟荒谬。看张雨芝离去时那坚决的态度,他又如何能够再见到她呢?即使再见到她,他又能怎样呢?

    自从张雨芝走后的两天多来,他一直在问自己,张雨芝突然离开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赵世成对她的“污辱”,还是怪他没有能力保护她呢?尤其是那天她怒斥他的那番话,一直让他苦闷在心,难以得解。

    张雨芝竟然把“他对她被赵世成污辱的事而不在意”的话当作是对她的轻视,这两天他一直在思索这句话。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难道他真的错了,他不该那么随意?但那是对她的爱呀!不管她有什么遭遇,他仍然爱着她的心啊。难道这也错了。

    他甚至怀疑是否是因为他们的爱还很虚浮,因为他们毕竟没有几天的相处。他暗问自己,在“怡香楼”,他与她相处仅有十余天,在这十多天里产生的感情是否真实呢?或许这都是他在一厢情愿,她毕竟是轰动朝野的“琴歌双绝”、“三届花魁”!而自己呢?仅仅一个无名小卒,一个栖身于南宫世家的落魄生而已!

    正当他陷入苦闷的心境而暗自神伤之时,南宫心菲兄妹突然进入房中。

    “哥哥,你可以下床了。太好了,那游胡子还真没骗我们。哼!要是他骗菲儿,准叫爷爷打他一顿!”

    任谁也没有想到,“圣医”游广济在时,她甜腻地叫着“爷爷”,现在人走了,竟然叫起“游胡子”来着。

    南宫品可不容其妹对“圣医”如此不敬。轻喝道:“小妹,岂可如此荒唐!‘圣医’游爷爷比咱们爷爷还高半辈,以后不准你如此胡闹!”

    南宫心菲一撅嘴,一脸“委屈”地向李笑天道:“哥哥,你看,这哪像人家的亲兄长,动不动就拿人家出气!”

    李笑天一听,满腹的愁苦差点被南宫心菲的这句话给一扫而光。平时,他可看得清楚,他只见到南宫心菲时常拿他大哥开涮,可没见过几次南宫品拿她“出气”。这“受气”的人还没打算讨回公道,她却先乱说一通。看来一般的道理在南宫心菲的身还行不通呢。

    李笑天无奈地与南宫品对视一眼,道:“南宫大哥,今日不是给战死的护院树立‘长生牌’的日子吗?怎么不见外面有何动静?”

    南宫品一整脸色,正容道:“今日还是每年一次的公祭日,每年这一天,我们南宫世家的下老少都要到灵堂集中,在历代的祖宗牌位前,祭奠他们。自从这个公祭日建立以来,每到这一天,从早卯时到晚亥时,都不准大声喧哗,每个人都要提前沐浴更衣,不能说笑!”

    李笑天闻言,这才知道为何到了辰时,外面还未见人声。另外,昨日晚,南宫品送来热水与新衣,当时,他还以为是因为他身衣服已经有点脏了,南宫品才要他沐浴更衣,原来都是为了今日的祭奠。

    心思至此,李笑天肃容道:“南宫大哥,现在其余人是否都已集中在灵堂了?”

    南宫品颔首道:“差不多快到齐了,不过还有三刻才到公祭时分。祭奠所用之物都早已准备好了,战死的护院的‘长生牌’也都已做好,在祭完各代先人之后,就为九名护院举行树牌仪式。”

    旋又岔开话题,道:“笑天,刚才为兄与小妹进来时,看你愁容满面、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为兄知道你是为了张姑娘才如此,唉!为兄本想不说,但看你这两日来。一直愁眉深锁、饭食难尽,为了小妹,为了南宫的未来大业,我还是要说两句。”

    语声一顿,肃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人生在世,短短百年。是平平庸庸,还是轰轰烈烈,那都要看自己有无抉择取舍的大毅力。你读比为兄多得多,这个道理你绝对懂,但有一点你或许不懂。你若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就绝不能为烦事所扰,尤其是为情所困!

    自古多少英雄好汉,虽有满腹经纶,胸怀壮志,但都是壮志未酬、抱负未展即已折戟。红颜祸水,这些人多半栽在女人手里!身在江湖,若陷入儿女私情,不能自拔,那必将葬送自己的前程!

    笑天,你现在才开始修习武功,你的江湖生活才刚起步,若要在将来成就一番大事业,就必须有斩断一切烦恼的大魄力!凡是阻挠自己前进的东西,就要彻底除去,不管你用何种手段!若能利大于弊,凡是可用其极!侠义是为人,铁血的手段也是为人,等你创下不世伟业后,即使以前用过过激的手段,但民已服心,何敢追责小节!甚至……”

    南宫品的话声虽然突停,然而李笑天与南宫心菲都是一阵惊骇,惊的是他们想不到读不多的南宫品竟然能发出如此道理深刻的言论,而骇的却是他话里分明夹杂着偏激的心理。

    而李笑天对后一点的感受更直接,“若能利大于弊,凡是可用其极”!这是楚狂生的偏激之言。

    李笑天眉头紧蹙,心中开始对南宫品担心起来。这楚狂生是隋代最出名的妄言之人,他的一生只有一本著,但中全是他的偏激、刚愎、妄断的言论。

    据闻此人,曾受隋帝重用,而隋帝极端劳用人力物力攻打高丽,就是出自他的建议。“若能利大于弊,凡是可用其极”一句正是出自他的惟一著《雄者玄术》。南宫品的‘华心楼’中正有这本。

    此刻李笑天心知南宫品必然常看此,见他对中过激言论竟持支持态度,李笑天倒对他有些担心,他怕里面的“惟目的论”会影响南宫品今后的为人。

    当然,《雄者玄术》他也看了一遍,不过,由于早就知道楚狂生的为人品性,因而根本没有深入进去。然后,南宫品却不同了,他对楚狂生知之甚少,或者说基本没有,而《雄者玄术》的言论正符合他内心的想法。

    其实,他从李笑天与“魔门秀士”文知博一场文比之后,就开始强化自身的自立意识,他要主动参与南宫世家的未来发展大计。而在他将心中的一些计划逐步实施之际,他心中的权利**也在逐步增强,虽然心中依然恪守“心怀侠义”,但已经逐渐被创立不世伟业的念头所左右,他要以南宫世家的利益至为将来行事的原则,侠义虽然不可抛,但为了使南宫世家成为江湖乃至天下一方的强权势力,他可以在侠义有所松动。当然南宫品的这些想法,李笑天是没法知道的。

    一番游思之后,李笑天淡淡笑道:“多谢南宫大哥的关心,张姑娘之事已经属于过去,笑天早就不……不放在心了。凭她的才貌根本不愁找不到照顾她的如意郎君,笑天不会再作一厢情愿的妄想!女人心,海底针,既然难以摸透,那又何必摸呢?”

    旋又提高声音,继续道:“南宫大哥所言,笑天深有同感。男人或许应该以建功立业为重,但……但南宫大哥的话,笑天不敢完全苟同。楚狂生的《雄者玄术》纯是武断、脱离实际、有伤心性之言,还请南宫大哥不要太信其中言论。”

    南宫品一听,不以为然,他早将《雄者玄术》读了不知际遍,已被其中“愤世、创业、策变”的言论深深着迷。不过,此刻,他却想到刚才一番话的另一面,他瞬间感觉到刚才之言有些说教的意味,当下道:“呵呵,为兄方才之言,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够忘却刚刚发生之事。张姑娘虽然不错,但毕竟出身青楼,追求狭隘。她离你而去,必定有着她的理由。或许她正是去寻找更适合她的梦想。”

    李笑天见南宫品没有正面对他的话作出反应,正欲再加劝戒,突听南宫心菲娇嚷道:“行了,两位大哥也该说完了。什么‘女人心,海底针’,什么‘红颜祸水’,菲儿真没想到两个大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们也不想,如果没有女人,哪有你们男人?”

    话一出口,突觉异常的怪异,她的粉面一阵通红,芳心怦怦直跳,不由暗“啐”两口。心道,都是小李子房中的那本“医”惹得货,要不本姑娘也不会“失言”!

    不过,或许她太过敏了,南宫品只是惊讶地扫了一眼,而李笑天像是根本未听见她说的话,而是沉思起来。

    他正在思索南宫品话中的“或许她正是去寻找更适合她的梦想”一句,心中反复吟诵几遍后,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他虽然不敢苟同南宫品的一些话,但他同时也意识到他以前的想法的确过于幼稚,也过于短视。

    他不是没想过要去做出一番事业,但那是当着两个女人之面所发出的“豪言壮语”,其中多少带有一种冲动的情绪在里面。而现在南宫品所说的,却是古往今来人物沉浮的关键。

    他博读经史典,对以往各代英雄霸主的建功立业历程比南宫品更清楚。可是他以前只是知晓了某个历史人物浮沉的过程,却从未深思过其中的原因。现在,南宫品一语点醒梦中人,让他顿时领悟了做人的至大境界。那就是要有一番成就,就必须首先具备敢于取舍的毅力,既敢于放弃,又要敢于争取!

    南宫品的话虽然未向李笑天指出以后如何行事,但他能从中领会出做人的至理就已经够了。他肩的责任很大,他要将那些责任一一完成,就必须具备超强的实力,而要具备莫大的实力,就首先必须战胜自我,首先具备敢于取舍的毅力。

    心思至此,他的心情已经轻松很多,他甚至一下子换位到张雨芝身,他似乎触摸到了她那复杂的内心。

    他不由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只要你觉得自己幸福,那笑天也就无话可说了!只要你快乐,笑天也就快乐。对你的将来,笑天只有两个字:祝福!”

    李笑天虽然是自言自语,声音很低,但以南宫品兄妹的修为依然听得清晰异常。南宫心菲是一脸的惊奇,而南宫品却是一脸的欣慰。

    南宫品点头赞许道:“笑天,真难为你了。你能这么想,小兄也放心了。呵呵,其实,刚才的话多半是家祖告诉我的,小兄也听了不知多少次了。今天拿来说于你听,能使你有了如此变化,实也大出小兄所料啊!不过,为兄近来已对这些话深有感触,也体会出家祖的苦心了。南宫世家的再次鼎盛,或许就是爷爷对我们这些后辈的莫大期望。”

    李笑天闻言,不由一怔,旋即了悟。暗自忖道,原来这些话大都是老家主南宫靖告诉他的,还以为这些话都是发自南宫品的心声。若如此,南宫世家的当代少主不早就超越“武林七大公子”的范围,而做出更为惊人的成就!

    可惜,以前南宫品一直缺乏主见,对家族事业几不参与!不过,还好,他近来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若是如此坚持下去,南宫世家再次兴盛也很可能。

    李笑天旋又想到,南宫品清醒的确实不算晚,看他近两个月来的表现,明显已具未来一方武林雄主的潜力!

    看到李笑天与南宫品有些“英雄相惜”的意味,业已平复情绪的南宫心菲不由娇声道:“两位大英雄,祭奠快要开始了,咱们还是快去?”

    南宫品心神微震,经南宫心菲提醒,他才想到此时不是再谈之机。而李笑天由于身心都得到了一次解放,对其他事情的兴致也陡然高了起来。何况,他现在也是南宫世家一员,公祭时,他也必须到场。

    这样,三人匆匆离开“华心楼”,直向坐落在南宫世家东南角的灵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