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头只剩了柳笑儿和楚煜。柳笑儿双手双脚都被捆住,自然没法挣脱。饶是现在楚煜有伤在身,也不用忌惮柳笑儿。

    “爷……”柳笑儿看着楚煜生生的唤了一声爷,还是以前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口吻,熟悉的神色,可现在的身份已经陡然发生了转变。

    楚煜看着柳笑儿,神色依旧淡淡,“你既然还唤我一声爷,就将事情如实与我交代了。这些年,我留你在身边,自是信任你的。如今,却换来了这样的回报,笑儿,你当真让我失望。”

    “失望?”柳笑儿显得有些失魂落魄,随即笑道,“失望也是好的,至少我在爷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爷,是笑儿对不住你,但这些是笑儿的宿命。从笑儿进了这豫王府开始,就注定只会是爷的对头。可你相信笑儿,这些年笑儿伺候在爷身边,从未有半点虚情假意。若不是谢凝出现,兴许……”

    “兴许什么?”楚煜打断了柳笑儿的话,“你留在我身边,利用我,挟持我,如今也害的我父王惨死,你要兴许什么?”

    楚煜的话提醒了柳笑儿,她痴痴的模样变得有些冷漠起来。她咬了一下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道,“爷说得对。笑儿从一开始接近爷就是有目的的。若非谢凝的出现,若非猎场上刺杀狗皇帝的失败,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可以带着爷远走高飞,爷本来就不想待在这个没有人情味的王府。”

    “远走高飞?”楚煜冷笑,“你不是要你的复国大业了吗?”

    “我……”柳笑儿欲言又止。

    楚煜道,“你也不必装了,在院子里头你与那黑衣人的对话,以及那些黑衣人的表现就说明你也不是那幕后之人。我也相信你那背后的主子,不会冒险到亲自在我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他也不会这般屈尊降贵。”

    柳笑儿抿了一下唇,随后道,“爷说的没错,笑儿的确没有那个本事和宏图大志。但爷你不要白费心思了,笑儿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的。其实若是当初猎场上,那狗皇帝就被杀了,主子已经同意我带着你一同离开了。只可惜……兴许,笑儿就是没有这个福分。爷,不管你怎么对笑儿,这一生,笑儿伺候在你身边,从未后悔过。”

    “当真不愿说吗?如今这副样子,你若不说,可知只有死路一条?你当真愿意死?”楚煜稍微露出些不忍。即便知道柳笑儿只是在利用他。可这些年来,柳笑儿的许多言行都不是假的。他再傻,也看得出来。

    柳笑儿看着楚煜道,“爷可是舍不得笑儿死?这样也就足够了。笑儿知道,笑儿虽然配不上爷,可爷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这些年来,爷对笑儿也不差。这样就够了。”

    楚煜不语。

    柳笑儿又道,“其实,爷,你身上的毒,笑儿虽然下了,但是没有多用。笑儿不能出卖自己的主子,可也不忍心伤害爷。爷日后只要访到名医,这毒不是解不了的。”

    楚煜皱眉,这柳笑儿的语气似是有些不对。

    柳笑儿看着楚煜,突然一笑,灿若莲花,“爷,此生能遇到爷,真心地爱那么一回,笑儿值了。笑儿命中孤苦,从小就背负家国仇恨,从未开心过。直到遇到爷。所以,爷,即便笑儿不愿意,也希望你和谢凝能好好的。笑儿看得出来,爷是喜欢上谢凝了。爷,你要好好的活着,笑儿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笑儿,你……”楚煜感觉不对劲,上前一步,此时却看柳笑儿的嘴角溢出鲜血。

    “笑儿……”楚煜难以置信的看着柳笑儿。

    “楚煜,我才想起来……”姜娡和烈风跑了进来,是因为姜娡方才想到了在猎场上那些人直接服毒自尽的样子。想着这柳笑儿既然也是那边的人,自然也是训练有素,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组织。所以想着赶紧进来阻止柳笑儿干这种事。可还是晚了一步。

    烈风上前探了一下脉细,摇头道,“她已经死了。”

    姜娡怔住,虽然她一直不喜欢柳笑儿,知道她藏着太多秘密。可眼下,她能为了自己的主子,甘愿一死,也让她心生佩服。

    她问楚煜,“她可和你说了什么有用的事情?”

    楚煜站在原地,看着柳笑儿一言不发。随即转过身,走出了地窖,到了门口的时候,他道,“烈风,替我好生葬了她吧。”

    “是,爷。”

    等到楚煜离开,姜娡见烈风要去搬柳笑儿的尸体,便出言阻止,道,“你先别急着下葬。虽然对死者不敬,但眼下她还有些用处。豫王爷一事,想必已经传到宫中去了吧?”

    烈风点头,“王妃早已派了人去宫中了。”

    姜娡点头,道,“你先将柳笑儿的尸体搬着放在柴房里。等皇上来了再说吧。”

    “是。”烈风没有多问,姜娡说皇上来,烈风便照办。

    如姜娡所料,在楚翦出殡之前,姜彻就来了。

    王府上下皆跪着迎接,随即几人一同到了楚翦的书房。

    “皇上亲自前来,妾身不胜感激。王爷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也会欣慰。”杨婤面目坚强,并未落下眼泪。

    姜彻道,“豫王爷突然遭难,朕也很意外悲恸,还请王妃节哀顺变。”

    “多谢皇上。”

    姜娡道,“皇上,有关父王的死,臣媳有些话要对皇上说,不如请皇上移步?”

    谢语冰道,“谢凝,你还有没有规矩,今日是皇上来专门吊唁的,你怎么还这般无礼?”

    姜彻道,“朕本来也有些话要问世子妃,还请世子妃带路。”

    姜娡便领着姜彻到了柴房。

    姜彻看了一眼柳笑儿的尸体,不解道,“世子妃这是何意?”

    姜娡道,“她就是这一切的主谋之一。虽然臣媳并不清楚她真正的身份,但唯一断定的就是她是前朝的人。”姜娡顿了一下,将院子里发生的事情详细的与姜彻说了一遍。那必然不是编出来的故事,姜彻不会不信。

    姜彻听完之后,却陷入沉思,没有回应。

    姜娡道,“这王府里的几十个护卫皆是人证,父王更是无法撼动的证据。皇上,王府需要用王爷的死来证明他的清白吗?臣媳说这些,一来是为王爷正名,二来也是要皇上小心提防。那些人训练有素,而且已经渗透在了帝都,臣媳担心皇上会有危险。”其实姜娡已经有了一个猜想,只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她不能直接告诉姜彻。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姜娡担心会酿成什么糟糕的后果。

    姜彻继续看了一眼柳笑儿,将事情在信中捋了一遍,随即道,“看样子当初的确是朕误会了王爷。你说得对,王爷也算是为了我大晋朝而死,他是晋国的英雄。朕会下旨追封他为忠文公。朕现在也很是懊恼,朕见到的豫王爷最后一面,竟是将他误以为是乱臣贼子。希望豫王爷泉下有知,可以原谅朕。”

    “多谢皇上。当时的情形,皇上只是合理的猜测,如今真相大白,父王也该安心了。”这样一来,王府的危机算是解除了。只是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朕还有政务处理,需要先回宫。待朕宽慰一下王妃,节哀顺变。日后王府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朕。”

    “谢皇上。”

    见姜彻要走,姜娡叫住了姜彻,“皇上。”

    姜彻转身看向姜娡,道,“你还有何事?”

    姜娡道,“方才臣媳说的话,还请皇上放在心上,一定要小心提防,莫要轻易让人近了身,以免遭遇危险。”

    姜彻抿唇看着姜娡半晌,然后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朕?”

    你是我的小侄子,我当然是关心你的。

    姜娡笑了笑道,“皇上是万民的皇上,臣媳自然是担心皇上的安危的。”

    “仅仅是这样?”姜彻的脸上有些失望的神色,随即他转身离开。

    见姜彻离开,姜娡重新回了书房。此时书房内的人一个个面色凝重,皆不发一言。

    沉默良久,杨婤终于开口道,“王爷一死,这日后便是楚煜你承袭王爷的爵位。日后,豫王府的一切事宜便由你来做主了。能否光耀门楣,也要依靠你了。我知道你记恨着我,但我说这些话并非是为了让你原谅我,也并非是为了我自己。我相信,这也是王爷的愿望。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日后这豫王府便是你的责任。”

    楚煜只是坐在那里,不悲不喜,不言不语。

    杨婤又看向楚念,谢语冰,和铃岚,道,“念儿,你若是志在报国,便跟着你的舅舅去历练一番。若你没有这个志向,那边辅佐你的大哥。除此之外,更要管好自己的墙院,别让身边的人闹矛盾,省的成了外人的笑柄。语冰,你呢,是相府的千金,自幼是娇生惯养的。但既然已经嫁进了王府,便一切都要按照自己的夫君来。莫要再使小性子。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好好的养着身体,把念儿的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是,母妃,语冰记下了。”谢语冰说完,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杨婤又看向铃岚,道,“铃岚,虽然我有些在意你的出生。但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你倒是安分,对念儿也是情深意重。我自己也是卑微出生,知道如今这样的身份便考虑的更多。你呢,好好伺候着念儿,与语冰和平相处,日后能为楚家开枝散叶,便是最大的功德了。你只要好好的,我们豫王府不会亏待你。念儿宅心仁厚,更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你可记住了?”

    铃岚恭敬道,“母妃,媳妇都记住了。”

    杨婤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姜娡,但没有说什么。她与姜娡素来没什么交集,此时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姜娡这般想的时候,又听杨婤开了口,“谢凝,其实我知道,王爷之所以能够安全的从天牢中出来,必然有你的功劳。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做了什么,但我代王爷,代豫王府谢谢你了。我知道你并非普通女子,日后有你在王府帮助楚煜,我也就放心了。”

    楚念皱眉,总觉得杨婤乖乖的,说的这些话,有些不寻常。他道,“母妃,你现在何须说这么多?父王虽然不在了,您是王府的长辈,我们日后定然会听你的意思。”

    杨婤摆摆手,道,“我年纪大了,你们有你们的想法和做法,不必问过我了。这些日子,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也感觉到力不从心,累得很。”

    楚念忙道,“母妃既然累了,就让铃岚将你扶回屋中歇息吧。”

    杨婤道,“不必了。今晚上我要给王爷守灵。”

    楚念忙道,“母妃,你身子不适,守灵之事,还是我们几个来吧。你莫要因为父王的事情太伤心了。”

    谢语冰也道,“是啊,母妃。父王走了,我们都很难过。可是母妃,你也要照顾自己的身子啊。还是我们扶你回去歇着吧。”

    杨婤却摇头道,“不必了。今晚你们谁都不用去守着,就让我一人守着。这些年来,自我嫁给了王爷之后,我们就没分开过一晚。今晚,就让我再陪他最后一次,送他最后一程。你们要忙王爷的葬礼,想必也累了。都回去歇着。明日,还有的忙呢。”

    “母妃……”楚念仍有些不放心,却听铃岚道,“相公,我们还是听母妃的吧。母妃与父王夫妻感情那么深,母妃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相公若是不放心,命人在灵堂外一直候着就是了。”

    楚念看了看杨婤,这才点点头。

    姜娡也觉得杨婤的话怪怪的,那些话像是在说,遗言。但她觉得兴许是自己想多了。杨婤这么要强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地位,不仅害死了顾盼,还狠心的对楚煜下毒。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轻易言死呢?

    这一晚,她与楚煜都睡得不好。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想着楚翦的事情。毕竟她与楚翦出生入死过,对于他的死不可能无动于衷。而楚翦更是在临死前认出了她,将楚煜托付给了她。她看了看睡在软榻上的楚煜,虽然他背对着她,看不到他的脸,但姜娡猜测,楚煜一定是一夜无眠。

    他在院子里见楚翦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的去帮忙,就说明楚煜虽然恨着急的父王,可他却也爱着自己的父王。所以,楚煜又怎么能睡得着呢?他只是习惯性的将自己的悲伤掩盖了而已。

    一直到半夜,突然有人过来急急的敲门,“世子爷,世子妃,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楚煜和姜娡立刻翻身下床,开了门,见是府中的下人,着急的说道,“王妃她,王妃她,也去了。”

    姜娡一惊,立刻和楚煜朝灵堂跑去。

    到了灵堂的时候,看到杨婤安然的躺在了楚翦的棺椁旁边。谢语冰和铃岚早就在那哭成了泪人,而楚念只是跪在那里,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楚煜走了过去,楚念抬起头来,将手中的一封信给了楚煜,道,“这是母妃留给你的,大哥看看吧。”

    楚煜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道:楚煜,欠你的,我今日还了。欠你母妃的,我到了地下,再给你的母妃赔罪。这些年,的确是我错了。希望我死后,你能忘记仇恨,继续好好的生活。也希望你还能和念儿保持兄弟情谊。因为这世上,只有你们两个最亲了。

    楚煜紧握着书信,久久没有言语。

    一时间,一个人的葬礼变成了两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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